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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楚吟把棋盘翻了过来,下头烙着一个“钟”字:“下七路‘色赌财毒盗奸歹’中那个赌,号称‘千门将中将’的钟别。”
“原来钟别从中原消失,是躲到了这里。”姜夏哼了一声。
谢叙追问:“那怎样才能见到他?”
“听说钟别的赌术天下第一,从无败局,想见他,赢呗!开赌坊就是为了赚钱,试想若赢跑这里所有的客人,他还会不来见?”桑楚吟耸耸肩,把赢来的金银人手分了一份,“诸位不妨也试试手气?”
“等回了江左,你们可不许告状。”谢叙捧了钱,默念了两声“我没来过”,悠哉逛了一圈,瞧见竟有人赌古籍,便挑了个角落,也学着玩格五。齐妗没有那撒欢的性子,起初还很矜持,但看姜夏二话不说拿了银钱,她也跟着一并接过,心里头那种打破禁锢的快感如摧枯拉朽。
可惜,少年少女哪里真会玩,不足半盏茶,便已是两手空空。
姬洛和姜夏倒是有点儿意思,只是两个人依傍的方法不同,姬洛是靠技术了得,习武之人耳力本就极佳,加上揽月手拨云见月,摇骰子最是厉害;姜夏则善于玩博戏棋,心思沉,又耐得住性子,将人耍得团团转。
“世上最不缺豪赌,因为人人皆是赌徒。”桑楚吟最晚开张,先观上几局喝口咸奶茶,眼瞧着像那么回事儿,便随口感叹。
姬洛一边摇骰子一边问:“世人都想赌赢,那可有人想赌输?”
“不如你和人比比,谁先把手头的筹码输个精光?”桑楚吟不迭出起馊主意,桌面的赌徒们却觉得有意思,要和姬洛换了个玩法,先输光的人最后可以赢走本局所有的钱财。
附近几桌的人都涌上前来看,未免一锤定音过分无趣,每一次都定额押注,姬洛随意拨了拨骰盅,也不再认真听音,大有听天由命的意思。
“好,看老天爷怎么说。”会玩的不会玩的,都开始乱摇骰盅。
本以为至多一盏茶的功夫,可来来去去却硬生生拖了小半个时辰,桑楚吟困得打了个呵欠,伸长脖子,发现几人手里还有余钱,不由把手往桌沿一撑,落下的骰子瞬间在木盅里都化了齑粉:“真没意思。”
姬洛撒手离桌:“我以为你会来上一句,有输有赢才是平生。”
桑楚吟戏谑一笑:“可惜我是个俗人,我只想赢,一直赢,并且还深信人定胜天。”说着,她接过侍者送来的新骰盅,去了另一桌,果然开始稳赢不输,无论规则怎么变,她都始终大杀四方。
直到,极乐墟里的打手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
“不是吧,你出老千?”
谢叙被推着走时忍不住嘟囔,没看住脚一个趔趄,一脑门撞到了肥肉上,前头的大汉回过头来,将手头的长刀拭了拭,目光很是凶恶。虽然说他们现在要被带去见钟别,可以这样的方式,实在不太光彩,尤其是他虽爱胡闹,却也是个要脸的读书人。
桑楚吟泰然自若,丝毫没有红脸,反倒痴痴地笑:“老实巴交还真是唬一个是一个,这么多人都得赢,那得到什么时候?靠运气的东西,都不长久,你以为这个‘千门将中将’一辈子吃气数,不过是手艺好得叫人抓不住尾巴。”
她提着裙裾大步一迈,不像犯错的人,反倒是个等着被盛情款待的上宾,“我可有话在先,让你们玩玩意思一下,不过是替赵舵主尽地主之谊罢了。”
“姑娘对在下倒是了若指掌。”内里的珠帘一掀,快步流星走出个疏朗男子,往胡床上翘脚一坐,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道,“听说你们想要天池金蟾?”整个极乐墟都是他的,下头的消息自然一字不漏。
桑楚吟向前一凑:“想要便给吗?”
“赌坊的规矩,出千留手,不过姑娘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岂不可惜?”钟别向后一靠,拎起盛满葡萄酒的金壶,直接仰头一倒,“不过,极乐墟的规矩,什么都可以赌。”
桑楚吟笑道:“那你完了,天下第一的名号就要改易他人了。”
钟别抛出一个骰盅,当着几人的面,掷一次,开一次——
“三六点大。”
“三一点小。”
“一柱擎天。”
……
面上要什么有什么,他甚至还可以让骰子棱面角尖立起来,而且每一手只晃动骰盅一次,几乎可以称之为神乎其技,这样的人可以说,放眼天下,绝无人出其右。
“姑娘,可还要继续?”说完,他将手头的骰盅甩了出去,撑在胡床的扶手上,向后展臂一靠。
桑楚吟右手将其截下,发力一捏,上好的香木崩碎,碎屑在划向她遮面的纱巾时,被纤指按住:“总不至于样样都精吧。”
“你说。”
“陆博如何?”
钟别笑脸相迎,随后就着雕花扶手一拍,地上浮起石台,上头摆着一副方正棋盘,左右各六箸六子,中心用玉砌了小渠,放了两尾鱼。
“请吧。”
桑楚吟也不客气,拿起博箸一掷,按数行棋:“我猜来此之前,阁下已复盘格五,比起猜大小,掷骰子,小女子还是更偏爱这样的博戏。行棋诡道,出手即见人心,哪怕能投出想要的博箸数,但没有合理的布局,一样会溃不成军。”
姬洛在旁默然观之。
这下七路的人,他也算见了个遍,这个钟别倒长得颇为周正,没有半点铜臭味不说,反而言行举止还有几分豪爽,与他曾设想的奸猾小人,并不怎么相似。
两人行棋很慢,正如桑楚吟说的,人手六子,虽然可以靠手段掷出想要的步数,但怎么走,走哪一子,却需深思熟虑。
一炷香后,桑楚吟手头计数的竹筹有四,对面少她二根,算是略占上风,但钟别心有计量,与她周旋片刻后,散棋升枭将,枭棋入水牵鱼,又追平了筹数。
“他吃子了!吃子了!怎么办?怎么办?”谢叙看得痴了,咬翻了一块指甲,痛得又惊又叫。
姜夏握紧拳头,齐妗搅着袖子,努力稳住心神:“一定有办法的。”
姬洛垂眸,次第看过去,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种真心以待,足叫人感动,虽是忧心,却也开怀,好像立即死去,也再无所谓。他足够幸运,人情冷暖尝过的,暖终归大于冷,于是,不由地嘘声一叹。
“叹什么叹!”桑楚吟支起脊背,重重掷下博箸,“我说过我一定会赢,会一直赢!”
眼看着对手要再牵一次鱼,桑楚吟备着的异子突起,先一步杀掉了钟别的枭棋。身后四人松了口气,只是战局仍旧紧张,互有厮杀,两人手头的子都不多,谁先再得二筹,谁就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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