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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梅子雨时节,往来行客少,修玉也没什么要事,听了东家的话,立刻放了刀,把沾了猪油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乐呵便朝前去,并未多想。
酒家小座临窗的细竹卷帘下,坐着两个年轻人。
左手方那位身着绣着芝兰杜若的鲛纱白衫,并未着冠,而是披散青丝,只用一根白鹤流云发带,稍稍束起一半,他自称姓曲,可唤他言君,从说话到做派,都是谦和君子,温文如玉。
而右手方那位,显然与曲言君一道,模样生得清秀,有股子光风霁月之感,但看起来年岁要小上许多,一身墨衣佩白玉,乍一眼平平无奇,从始至终也不发一言,只睁着一双动人的眸子,细细打量。可不知怎的,修玉往跟前一落脚,不自觉便被他狡黠的眸子吸引过去,反倒将身边的人衬了下去。
“不知客官想来点儿什么?”修玉清了清嗓子,堆着笑问。
她一笑,那黑衣公子也跟着笑了,盯着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忽道:“姑娘最善长烹水鲜?那我若说要吃浪里白蛟,溪下水虺,沧海碧螺,流波夔牛,是否也能做得?”
他话音方落,曲言君呛咳两声,差点将茶水喷出,只哭笑不得地瞪了那少年郎一眼,转头对愣怔原地的修玉摆手:“别听他的,给他来一盘臭鱼鲊即可。”
“你这人正经起来,真没意思。”少年郎烦去一眼。
修玉插嘴:“那什么才有意思?”
黑衣少年郎笑着应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给他来一盘酸汤牢丸,倒牙那种,嘿嘿,他不吃醋。”
修玉也是个老实人,还真较真儿起来,压根儿没当他们逗闷子,当下便应了,转头往庖屋里钻,火速烹好了饭食,给盛了出来。
黑衣少年郎拿竹箸往盘中戳了一戳,嗅着那怪味略有些嫌弃,倒是曲言君面不改色,拿起汤匙一口一个牢丸,随后朝修玉赞道:“姑娘妙手。”
闻言,黑衣少年先是一愣,随后狐疑瞧看了曲言君一眼,以为那酸臭不过流于表面,这姑娘当真能化腐朽为神奇,因此捏着鼻子,连吃了两条鱼鲊,瞬间整张脸都绿了,就差没扶墙干呕。
再看曲言君,依旧面不改色。
那少年又是一阵惊疑,不甘心拿竹箸,从他嘴边抢过最后一个牢丸,塞进嘴里咀嚼,这一回,便是曲言君也弯了眉眼,含笑在唇。
“我算是服了……”
修玉在旁,终于不用绷着一张脸,登时朗朗大笑三声,格外开怀:“本店童叟无欺,但凡客官要求,包教满意。”说着,她把空掉的盘碗收去,重新上了一壶清茶,“二位稍候,我重新给烧两个拿手菜。”
等饭菜上桌,一轮囫囵饕餮,二人果腹,只觉惬意。那黑衣少年郎先前虽在言语上多有打趣,但人却也是个知礼大度的,一餐后不吝夸赞,嘴甜起来给修玉都说得不好意思:“姑娘这手艺,天下无出其右,宫中也未尝比拟,埋没在一乡野店家,岂不屈才?”
“不瞒你说,我是听说泗水有座楼中楼,想来碰碰运气,可惜天不遂……”
修玉话还没说完,那黑衣少年眯着眼朝她勾手,等人俯身靠来时,便向那正襟危坐的君子一点,高深莫测笑道:“找他,他熟。”
修玉先是一怔,这才从莫大的惊喜中缓过神来,两眼巴巴地望了过去,也学那江南士子一般工整措辞:“鄙人……不,奴家……还烦请曲先生代为……代为引荐。”
曲言君却握着茶盏缓缓摇头,修玉一瞧,眼中顿现失望之色。
这时,那正支颐顾盼的少年郎忽然伸手,拽拉一把曲言君的袖子,待拉得茶汤泼摇,溅了一帘子,又赶紧缩了回来,把手贴在唇边,故作小声:“人姑娘想见楼主,引荐便是,万一玉成一桩知己红颜的美事呢?”
曲言君瞪了一眼。
少年郎不为所动,又继续逗趣道:“你向来最是温柔好说话,怎如今这般吞吐,莫不是……莫不是还舍不得了?”
“子忘!”曲言君轻咳一声,两指抚着眉骨,叹息连连,似是拿他无可奈何,“你明知道……”
……
“答应了吗?答应了吗?”修玉老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可把她闺女急坏了,忙吵嚷着,打断了回忆。
其余几人皆是春风拂面,含笑有余,也只有小丫头听不出言下之意,想来有那少年郎的打圆,惠仁先生性子温柔,定是依了修玉的托请。
席间,只有施佛槿略一沉吟,问出了心中所疑:“那个少年郎也是楼中之人?”
“非也,我在楼中从未见过他,且自那之后,也再未听过他的消息,以惠仁先生的为人,定然私交甚广,不过萍水相逢,我却不好多做打听。”修玉一叹,十分可惜。
“娘,你继续说嘛,后来呢,后来发生了甚么,你是怎么遇见爹爹的?”修翊快人快言,修玉虽是半老徐娘,却也要脸,当即跟个小姑娘一般红了脸,抿唇佯作发怒,朝小丫头背上拍打去。
小丫头一惊,忙往他爹身后躲。
众人也不再深究,便又听起故事来。
后来,便是她作为睟天令使,携带融风令而出,依约送至青州公输家,只是,路上却因一事耽搁,误了时机。
修玉有一幼弟,门庭败落后,被修母带走,一并携去的还有老修家半本刀谱,此后杳无音信,断了联系。离开泗水后,修玉偶然得知其弟的消息,才知母亲染病死后,那孩子吃了许多苦,辗转流落石赵,成为石虎的暗卫,专门对那些不服统治又素有威望的晋人进行暗杀。
联想到石赵暴行,修玉既有不忿,又甚为怜惜,念着公输家百年基业,迟个一时半会,又不会凭空消失,便暂且搁下,先行潜入赵国都城,在一次行动中,截下了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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