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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次倒是没什么怪动静,就是足足等得他手脚僵麻,东西才被搁在一旁的软草地上。钱胤洲两手一托布包,却连盒子也没有,软布下棱角分明,是个扁平的物什,多半乃铜镜,只是为什么是镜子,他却想不明白了。
范识所斗的沙棠与水有关,若出个相似的,怎么也轮不到铜镜。
看着钱胤洲归来,姬洛赶紧给他取了一杯暖酒,顺手又塞了个手炉,一连说了两个多谢。钱胤洲看他很是不耐烦,把手头的东西扔过去,顺手喝了酒,发脾气把酒觞狠狠磕在白玉石上:“今儿我真是鬼迷心窍了,都说了不帮你跑腿!”
“听说斗宝赢家可带走台上之物,若我得胜,赢来的全归你好了。”姬洛一边说,一边在膝上拆开锦布,随后低头一瞧,不说话了。
钱胤洲实在好哄骗,当下便欣喜若狂,瞬间改了脸色,追问:“真的?”姬洛没说话,他跟着低头看,膝头上呈放的果然是一面镜子,也担心起到嘴的鸭子会飞,不由急道:“怎么了?该不会真失手了吧……”
喝酒作乐并看热闹的一干人等,除了挨着姬洛近的,基本上瞧不真切,都耐不住好奇伸着脖子急等着看好宝贝。然而姬洛却愣是坐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急得人是抓耳挠腮,暗地里闲话贬上两句。
“拿不出东西就认栽呗,拖时间有何意义?”
“我倒觉得这一局太刁钻了,不溺沙棠这种奇物只在传闻典籍里听说过,世间想找出与之相对的较量,莫非还要寻一仙人求物不成?”
钱胤洲坐不住了:“姬洛,你发什么愣啊?”
“我只是觉得有趣。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注1)”姬洛盯着那面二尺有余,似玉非玉的镜子,不徐不疾说着。而后,他将东西持在手中,一脚踢开桌面上的碗碟,豁出一条缝来,借力一点,拽着上头落下的帷幔,飞入曲水之中,将镜子沉入池里,退回时,顺手熄灭了四面的灯烛。
镜子入水竟显得通体透明,似有莹光溢出,一瞬间照量浅池底部。姬洛笑说,口气却不小:“此镜名为明海(注2),可照清海中诸物,沧海之广尚可丈量,又何况这百二小池?”
有人当即替范识出头:“嘴巴长你身上,你说照海就照海呀?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这就是个小池子,我以夜明珠嵌镜,说不定也能做到!”
姬洛没有着急反驳,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范识一眼,范识这才恍然,刚才姬洛说的“以直报怨”,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既然沙棠无法辨别真假,那照海谁又可知?
这人不出头也罢了,一说破,把方才自己的漏洞也带了出来,只要不蠢笨的人,迟早也会回过味儿来。
范识只得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实在不快。
“在下看范先生也没什么要说的吧,不如诸位继续吃酒?”姬洛把范识气了个七窍生烟后,施施然坐下来,等着侍女换上新碗碟。
钱胤洲感到不可思议:“就这么……这么完了?怎么……怎么这就结束了呢?你赢了没?”
“没赢,但是也没输。”姬洛轻声道,随后,似想到什么,干脆举樽:“诸位,可还有……”
钱胤川插过话来,先一步把姬洛的声音盖了下去:“我看今夜诸位也乏了,城中花灯正妙,不如出门一观。若是吃醉了,倾波轩自有卧房备着,可休憩一二。”
“慢着!”眼看那些人吃力不讨好,真要脚底抹油开溜,姬洛只得高声叫停,“都说轮着来,既然诸位无宝可斗,却该换我斗胆献上一献,三公子,你说是不是?”
钱胤洲瞪大双目,瞬间急成了兔子红眼:“姬洛,见好就收吧,别的人反正我也看不惯,可钱家毕竟是主人,不会到处招摇乱说,说不准还会替你把今夜之事安抚下来,可得罪了三哥哥,没什么好处!”
姬洛按着肩推开他,站直身子,话音冷淡而坚定:“这世上不是谁都秉持‘多一友少一敌’的态度,别人欺负你的时候,可没觉得得罪了你没什么好处!”
僵持片刻,在姬洛分毫不让的目光下,钱胤川转动手中的玉扳指,退坐回去:“看来姬公子还有压轴,嗯?”
“传闻天河与人间海渚相接,年年八月有使船往来,是谓八月槎。”姬洛挥袖一笑,一半明光一半晦暗在他脸上分界,竟拆出两种秀丽无双。
钱胤川沉声喝止:“八月槎?哈哈,可笑,旁的还许你诡辩,可这天上人间本就是人心臆造,世上根本没有这种通天的舟子!”
“没有,那就造一只。”
姬洛右手搭在剑柄上,扭头往外走,两旁的人被他气势所迫,皆不由自主分出一条小道。钱胤洲还痴愣原地,回头和门槛前的姬洛对视一眼,一股脑冲上前去拽拉他袖子,支吾道:“你……你不是说不方便离席吗?你先前果然指使着我好玩!”
“当然不是,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姬洛笑了起来,温言细语循循善诱:“刚才托你办的事儿可有妥当?”
钱胤洲呆呆点头:“刚才拿明海镜的时候,我把你给我的竹筒插在了小门外的斑竹坛里,后来在檐下多等了一会,听到风声才回来。”
这么古怪的传信方式,钱胤洲这么个算不上聪颖但也不蠢笨的人至今没怀疑,只是以为姬洛不大信任自己,尤其是在接二连三拿出古怪宝贝之后——很多宝贝不是钱买得来的,很多人也不见得如表面那么简单,虽然他心中一直对姬洛的身份别扭,但也知道,长安卧虎藏龙,谁没有暗中培植见不得光的亲信势力,为了凑趣,他这才甘愿装聋作哑。
姬洛忽然垂眸,盯着钱胤洲的眼睛郑重地说:“四公子,今日之事,洛,深谢过,来日必有大礼相赠。”说完,他按住钱胤洲的手腕,将他紧拽的手指掰开,躬身助跑,忽然腾空直上。
“诶,我不要什么大礼!”钱胤洲感到莫名其妙,回头要捞,却慢了一步,一片衣角也没碰到,只能眼睁睁望着姬洛挥袖一卷,曲水台上的宝物迅速拢紧,就着下方铺垫的棉布裹成了一个包袱。
姬洛振臂,将包裹扔给了钱胤洲。
突然砸来一大团黑影,后者下意识伸手去接,宝物累积不轻,他抱着东西一屁股跌在了台阶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姬洛清空了曲水台,转头灭掉了四下的灯火,陪楼的六棱壁面一瞬间尽皆黯然。随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步声粗沉并不轻盈,显然都是些不会武功的仆从。这些人抱持着重物而来,走近了曲水台前,陈放,摆弄,再消失,好像暗夜的鬼魅。
围坐的宾客慌乱,大呼点灯。
钱胤川大怒,正要唤人,姬洛的声音先一步从中心传来:“诸位可看好!”话音一落,只听一声火石脆响,紧接着有火花飞溅,次第点燃烛光。
光是从宫灯里照射出来的,但这些灯位置却变了,全被姬洛拢在了一处,紧靠曲水台一圈。钱胤川目光落在台面,整个人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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