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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府之后大半个月,李舟阳始终没有登门拜访,姬洛倒是一点不担忧,今日长安起了点风声,他知道此时那个素来寡言内敛的剑客十之八九忙得脱不开身。李舟阳入秦,无非是为了成汉,他既然有心搅一番风雨,少不得要在权柄漩涡中挣扎上爬。
苻坚这个人,难得文武兼备,不杀人时慵懒闲散,总是一副大度容人的模样,但其实,他心中骄傲无比,很有些矜大好功,正因如此,所以自视贤名,连叛乱将领都可以再招安任用,李舟阳只要铁了心和他合作,谈判不会拖得太久。
最多,只是筹码问题。
果然,没出两日,苻坚便差人给李舟阳授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位,赏赐不多,但个个都恰到好处,长安热闹许久,一时传说都是这位新贵。
府中小厮不通政治,闲来时多嘴两句抱怨,只道姬洛受了雪藏冷落,没半点实权威风,唯有管事是个人精,人前给呵斥一番后,替姬洛提前备好了一溜行装,不卑不亢道:“上头说了,公子想去何处,皆可随意,若有需要,差人吩咐便可。”
姬洛笑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换了身胡服骑装出了门,他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求功名利禄,而苻坚显然很了解他。
一连好几日,姬洛什么也没做,只是早出晚归,在长安城中瞎晃悠,时不时吃酒赏花罢了。
等到盯梢的人有了松懈,他再趁听戏将人甩脱,进了西大街后巷的一处酒酿铺。在帝师阁时,慕容琇曾留下过话,说若要寻她,只需往酒铺买一壶朝开暮落之花酿的酒便可。
那掌柜推说酒藏后院地窖中,将人引去,亲自取用,待无人时,姬洛只说是施佛槿的朋友,让他替自己传一卷蜡封书信。
等到戌时,姬洛提灯归府,打院中一过,突然飞来一并长剑,从他手中灯烛上穿过,熄灭了火焰,而后插在了后方的假山石上。
“你不会在这里等了我一天吧?”姬洛回头一瞧,池水边的石桌前果然坐着个人,手中握着一只酒樽,抬头看来,目光很冷。庭灯未点,但姬洛愣是从一片黢黑中看出了汩汩外冒的肝火气。
李舟阳搁下酒樽抬手,“竹叶青”飞回了伞柄中:“我等了好几天了。”
姬洛左右没察觉到旁人,猜测多半是眼前的人使了点手段,把管事下人全给打发,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于是,他只好将身上搭着的外袍拢了拢,提着灯过来,拿火石重新点上,以一种毫无诚意,甚至满带戏谑的口吻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是不信你出去吃喝的,看在同路之谊,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初来乍到,收敛着点。”李舟阳平静地说。
姬洛把石桌上另一个酒樽翻过来,倒了一杯,却只抿了一口润润喉,但笑不语。借着烛火微光,李舟阳脸颊两处酡红,可能是真的等太久,酒喝多了上脸,再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姬洛觉得滑稽得有些惹人发笑。
“多谢忠告,不过这句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姬洛支着下巴,懒懒道。他和李舟阳要走的路截然不同,朝堂和江湖从来不可以等量,不论是追查八风令,还是追查灰袍人,甚至是调查苻坚暗攻泗水之事,都比不过谋国。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姬洛拿右手在石桌桌面上敲了敲,心头开始排查——
师昂说苻坚可能拿到了一枚八风令,有八风令就必然有令使,如今知名知姓的令使九数有六,“成天令使”燕素仪和“减天令使”曲言君已故,“更天令使”侯方蚩所携带的不周风令为屈不换所得,“沉天令使”左飞春的凉风令输给了剑谷,“羡天令使”相故衣此刻留于天都教,还有一位慕容琇提过的“睟天令使”修玉,尚不清楚,但人应该不是在长安附近。
这么一来,一无所知的还有三位。
但这三位中,尚有一位手头无令,其令为师瑕携出泗水,若苻坚真的得有一令,该是从另两位中的一位手头拿得。
“姬洛,你在想什么?”吹了会风,李舟阳冷静下来,看着姬洛垂眸沉思的样子,忽然开口询问。
姬洛回过神,将酒壶酒樽一推,甚至没去提灯,而是直接招袖,对李舟阳说:“你跟我来。”
两人并肩去了后堂,姬洛伸手推开堂屋的门,露出几十口大红木箱子,满满堆了一屋。自打登记造册并支取一月用度后,剩余的都码放在后院偏厅的屋子里,少有人来,若他这主人不来看看,再过些日子,说不定都结网生灰了。
“这……这些是什么?”李舟阳立马想到赏赐,可这数量,又实在太多,反倒有些不确定。
姬洛随便开了两个,不是金银珠宝,便是字画古物:“当然是钱财,够半个长安城的人吃几辈子的了。”
“无功不受禄,他不会平白给你这么多钱,你就没想过缘由,万一他是要给个理由好杀你呢?”李舟阳把伞尖往地上一落,眼中明显多了分紧张和疑惑,但他控制情绪太好,所以依旧显得冷硬,最后冷笑一声,“赏赐天降,还将你藏起来,莫不是把你……把你……”
想到长安城私底下传唱一时的童谣,李舟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死活没把“男宠”两个字吐出来。
姬洛会意,拿脚踹了他一把,先是憋笑,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李舟阳更是左右尴尬,难得烦了个白眼去。
“你想什么呢……这赏赐或是试探,我寻思着,他非但不会杀我,说不定还会有求于我,不,用‘求’不太妥帖,倒是善用,至于私藏,是想让我作他的暗箭。我若心甘情愿做事,那么也当得受赏,若不受着,若不花,那才是有鬼。”姬洛收敛住脸上的笑,双眸里流转过一层明光。
李舟阳警惕起来:“要做什么事,能得如此重赏?”
“你不如问,要做什么,需要花这么多钱。”姬洛沉吟一刻,笑了笑,叹道:“这点钱算什么,你看满街朱鹭红,真正的钱可不在国库。”
李舟阳没有接话,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很沉郁。姬洛盯着他,将嘴角一瘪,忽然道:“另外,该小心的是你。”
“怎么说?”
“我且问你,这世上什么最危险?”姬洛顿了顿,自问自答,“权利。你现在已经半只脚踏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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