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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不甘,挣扎起来,对樊老爹哭道:“当家的,这家不能分啊。老婆子我还没死呢,这就要分家,你们这群黑心的,是在咒老婆子我呢。”

樊老爹不理刘氏哭嚎作态。屋外白雪纷纷,天空混沌,梨树上挂满祈愿,随风摇摆,祈愿像极了塞北上飘摇的红纱。

樊老爹长叹一口气,陷入沉思,神色沧桑,仿佛进入耄耋之年,苍老疲惫。

刘氏得不到回应,又开始哭嚎。三房两口子要死不活,没时间理会她,樊老爹不说话,樊默言沉寂,杨寒衣闭眼小寐,等着结果。

一屋子里就刘氏咋咋呼呼,见众人都不做声,刘氏在瓷片堆上滚来滚去,滚去滚来,只把杨寒衣骂了个遍。

杨寒衣坐在椅子上,静看刘氏撒泼,心下火一阵一阵窜起来!

刘氏哪里是舍不得分家?是舍不得樊默言这个苦力,是还想留着机会报复!

不分家,大房待在樊家,住在一个院中,刘氏后面还有机会下手,明着暗着都可以对付樊默言,对付不了樊默言,就会对付他,后宅那些阴毒算计估计都会用上来!

不分家,刘氏就还有机会转移默言娘留下的财产,用着长者姿态吩咐默言为这家做牛做马,累死累活,用着樊默言的钱,养混吃等死的老三。

杨寒衣不明白。

这女人为什么在自己孩子面前就这么慈爱,都是后辈,都是樊家的孩子,刘氏为什么就不能慈母天性,对樊默言稍加照拂一点?

事实证明,有些人,你再怎么对她好,敬她重她,她该偏心的还是偏心。

杨寒衣想起了温氏,温氏的确是好媳妇,伺候公婆,守着丈夫,养着孩子,妯娌之间能让就让,对刘氏的话也从不违抗,刘氏看她不顺眼还是不顺眼,温氏累死累活,刘氏都觉的温氏是应该。

习惯了高姿态凌驾他人,索取他人的宽容,端的薄情!

杨寒衣经历一顿打,又是打白氏,力气消殆,身上发疼,全靠一口气撑着。此时刘氏哭嚎,直叫人毛躁心烦。

杨寒衣揉揉头,说:“后娘,您就别哭了,哭也没用。”

杨寒衣话语淡淡,明着不容反抗。刘氏不甘庄子陪嫁没到手,要挟道:“你们今天要分家,先从老婆子尸体上踏过去!要么我一头撞死在这,到时这不孝名头出去,杨寒衣你一辈子都别想做官入仕,到时分家喜事变百丧,人命官司背上,杨寒衣你也别想快活!老三今天被你们打成这样,他们得不到好,你们也别想。”

刘氏说罢起身,往桌子脚上撞去,那架势颇大,似发出的箭。樊默言眼神一凌,横扫一脚,掀起家法,藤条飞过,打在刘氏腿上,刘氏‘噗’的扑在地上,恨恨咬牙。

樊默言冷道:“后娘这样哪有长者应该有的样子?”

为长不尊!杨寒衣叹口气,道:“后娘,这样闹下去像什么?屋子里人多,这面上不好看呢。”

刘氏撞死未成,委屈爬回去抱着老三哭嚎起来,老三两口子倚在刘氏怀中,真是亲儿子,亲媳妇作态。

杨寒衣握住樊默言的手,两人笑了笑,面色欣慰了些。

屋中一时安静,气氛凝滞,屋外冷风呼呼。

樊老爹低眼打量刘氏,刘氏不讲理,哭嚎的作态,叫他心烦疲累。

樊老爹喝道:“都安生些!”

刘氏终究是个女人,再怎么撒泼哭嚎,也挡不住家主一句话,狠狠剜樊默言一眼,又抱着老三低呜起来。

“啪——!”

桌子上传来一阵响动,屋中众人抬头看去,樊默言面色肃穆,对外面喊:“二弟,你把村长,七叔公请来,他们不来,你磕也要把人磕来!今天我必须要讨个说法!分家!”

“不能分——!!”

刘氏双眼突出,张大了嘴巴,显然不敢相信,震惊过后,便是歇斯底里的喊叫。

屋檐上的灰扑簌簌落下!

“你闭嘴!咋呼什么?!”樊老爹喝道,对樊默言说:“儿啊,这家不能分啊,不能分,一分就都散了。”

果然!樊老爹还是站在刘氏这边,因着自己的私心就把樊默言绑在身边,真是可恨!护又护不住,还不放人走。杨寒衣咬牙格格响,默言真是倒霉,遇上这么个爹!

樊默言不理樊老爹哀求,听着外面声音。

外面无声,想是老二听得刘氏哀嚎,为难不知怎么做。樊默言再次对门外喊:“二弟,你只管去请人,今天我们把分家的事说明白,不止大房一脉,二房也说说!二弟妹,外面冷,你进屋里来。”

外头‘兹兹’踩雪声响起,是老二出去了。温氏在围裙上拍拍手,笑着进了屋。杨寒衣给温氏推过去一把椅子,温氏笑着坐了。

乘着老二喊人空闲。杨寒衣养了养精神,冲许斐然招手,许斐然走近杨寒衣身边,低着头,单膝跪下,一手握拳支地。

杨寒衣对他说:“你别跪了。身上还有伤呢,这伤得养上一阵。”

许斐然:“我是你的奴。”

杨寒衣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许斐然跪着不动,低着头。

杨寒衣吩咐道:“起来吧。我们家没那么大规矩。”

许斐然默默起身,垂首站在杨寒衣身边,沉默。

老三恨毒许斐然,一下子有了精神,喊道:“这人是犬蛮奴,我们家不能养,会害死我们,十年前四弟就是死在犬蛮恶狗的狗爪子下,我拼了命也要杀了这恶狗。”

老三癫狂,目恣欲裂,恶狠狠向许斐然冲过来,刘氏心疼抱住他,哭道:“儿啊,那是大房的事,我们管不了,你忘了你就是因为这条恶狗才被打的吗?歇会吧……我的儿啊。”

樊老爹看过来,道:“寒哥儿,这个人你还是早些送走吧。奴隶这东西碰不得。这家伙要是会功夫,我们都得死,到时报复起来,你命都顾不上……”

杨寒衣忙说:“爹,这个人是我自己救的,他在东院偏房住了半个月,都没动过手脚,不会的……”

樊老爹忙道:“不成不成,你还是早些送走,我们家经不起闹了,趁现在还没分家,你早些送走,别拖累整个樊家。”

杨寒衣没料到天照人对犬蛮人这么仇视,仇视到如同水火。

记得默言说过十年前狼族犬蛮战败,犬蛮人大批为俘虏,送到帝都。有些事真的是扯到家国恩怨,性质就不同了。

认识几个字,也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国土面前,皆是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可看着身边站着的许斐然时,杨寒衣的心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不是说送走他舍不得,而是这人是他累死累活救回来的,为此还当掉了默言的羊脂白玉,是个心存善念的人在路上救只阿猫阿狗,也会有些感情,更何况还是个人?

杨寒衣看着许斐然想到了自己,忽然产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

许斐然在天照是异类,为奴卑贱,人人避而远之,愤起杀之,不知乡关何处,不明家在何方,这何尝不是他?

身处异世,爹不疼娘不爱,思想不被认同,行事小心翼翼,无依无靠,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成异类,妖言惑众打死,身边也只有一个樊默言待他如宝,极力想给他一个家。

杨寒衣又想到了一件事,现在自己对樊默言信任,依赖,舍不得,想和他安心过。

那许斐然对他是什么感情呢?许斐然会有情吗?应该有吧,不然也不会说只要他还活着便尽所有力量护他的话。

可……人心不古,有时候说的和做的大抵还是有些差别。

樊老爹干咳一声,道:“寒哥儿!”

杨寒衣回神,温和一笑。樊老爹真的不想再闹,脸色一沉,准备冲他发话时,杨寒衣先开口,直接堵了樊老爹的嘴。

杨寒衣说:“爹,您看这样成吗?许斐然是我救的,卖身契是他自愿给的我,他算我大房的人,化在大房财物名下。要是贵族找来我们这里,我们将人还给那些贵族就是。这样成吗?”

许斐然听到这话,略一抬头,看了杨寒衣一眼,眼睛眨了眨。

樊老爹忙不迭的说:“你们大房的是非别扯到整个樊家,到时二房三房跟着遭罪,早些弄走,省的连坐一家。”

杨寒衣连连点点,又拍了许斐然一下,让他先出去回东院,温氏诺诺道:“大嫂,你还是小心点,这人人高马大的,还是个奴……”

“无事无事。”杨寒衣说:“二弟妹放心,这家伙功夫使不上来,默言不是在我身边吗?默言会护着我的。是吧?”

杨寒衣笑着问樊默言,樊默言点头:“嗯。你别怕。有我在呢。”

刘氏呸一口,只骂杨寒衣下贱。老三恨恨瞪着杨寒衣,杨寒衣不管他们,但架不住这些人的眼刀子。杨寒衣浑身不自在,他何尝不知道地上歪坐着的几个都有自己的心思。

刘氏不想分家,想留着樊默言给家里做苦力,继续霸占樊默言东西。老三想打死自己,樊默言失去下任樊家族长家主名头,老二不成器,老三也是嫡子,继承说的过去。

樊老爹想共享天伦之乐,儿孙满堂,可面对前妻孩子和正妻的孩子,一碗水端不平,两方矛盾隔阂越来越大,怎么做都是为难。

杨寒衣只觉一阵反感厌恶,这家里待着一些意思都没有,就连随便找个地方安居下来,都比待在这个家里好。

老二还没回来,屋中安静,各自算计。杨寒衣无趣,身体扛不住,想睡觉,可是不行。樊默言把凳子挪到杨寒衣身边,让杨寒衣枕着他的肩膀,摸他额头,低声说:“要是累,先睡会。我上次去村长家说分家的事,村长不在家。外面风雪大,还要些时间。”

杨寒衣靠在樊默言肩头,说:“我现在一刻都待不下去,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默言……那些年你很苦吧?”

樊默言摇头,又点头。杨寒衣蹙眉,问:“什么意思?”

杨寒衣脸上有伤,樊默言轻揉杨寒衣脸颊,说:“你七岁那年,我十四,我活着从战场下来,第一次见你,你真好看。”

杨寒衣笑笑,说:“你那时就对我动心思了,我才是个孩子。”

樊默言呵呵笑,说:“当时没娶到你,觉得苦。娶了你后,便不苦了。都值得。”

杨寒衣忽然发现樊默言很会说情话,都是以他为重,把他放在心上,每一句话都很温暖人。

樊默言说:“寒衣,分家后我们就不在这住了,你愿意和我去我娘的江南庄子住吗?你去么?”

杨寒衣想起上次,在他卧床时,樊默言给他带羊脂白玉,握住他的手,眼中似浸染了千年暖意,亘古不变——

“你在哪,我在哪,你是我媳妇,护你是我应该,跟你一辈子。”

杨寒衣握紧樊默言手,说:“都嫁你了,能不去么?去,你是我夫君,你在哪,我在哪。”

樊默言点头,嘴角微勾。杨寒衣十分满意,终于要摆脱这家人了,分家前还要算好这么些年默言被霸占的银子,拿了钱,到时远走高飞去江南,再也不回来了,图个清静。

江南景美,雕栏画舫,孤鹜齐飞,山映斜阳天接水。他牵着娇娇左手,樊默言牵着娇娇右手,二狗跟在后面撒欢,一家三口沐浴在晚霞里。

杨寒衣想的正美,外面响起一阵步伐。老二一身风雪,身后跟着村长,还有一个年长的叔公,两人抖落身上雪水,进了正堂,吓了一跳,脸色很不好看。

地上一片狼藉,瓷片渣滓,花瓶碎片,雪水,茶水混在一起,刘氏抱着老三呜呜咽咽,白氏脸色惨白,樊老爹怏怏坐在主座上,屋子里乱哄哄的,没块下脚的地。

村长是个明白人,笑了笑,不说话,可挡不住他身边的七叔公,七叔公是个耿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嘴上从不留情。

见屋中情况,当即炸了。七叔公道:“什么事闹成这样?没点能力管好自己媳妇,现在掀樊家,后面是不是要把漯河村拆了!”

樊老爹低了低头,招呼两人落座。

村长长叹一声,道:“老哥哥啊,你们搬到漯河村也有十来年了,什么事闹成这样。你看现在都天黑了,我也是无奈,这是你们家事,本不该我插手,不过二侄子磕的急慌,我和七叔公就做主管一管了。”

樊老爹眉头深拧,道:“是我管家无方,让内子做出这样的事来,险些打死大儿媳妇,连累大房,回头我一定好好家法惩治老三,将内子关在房中自省。”转头看杨寒衣,道:“大房受罪了,寒哥儿委屈了。”

樊默言紧咬下颌,搂着杨寒衣不说话,杨寒衣疲累之至,真不想和樊老爹虚与委蛇,点了点头。

村长说话还是留了情,七叔公却道:“一句委屈就能解决事情?殴打长嫂这事都能做出来,诬陷毁人名声,这阴毒招数都能想出来。以后是不是还要杀人放火,烧了漯河村?长嫂都敢打,以后是不是要打漯河村其他的人,再狠些人命都要闹出来,寒哥儿虽不说是你樊家人,到底是你樊家走了六礼娶回来的,哪个家娶了媳妇不是好好养着,就你们家把媳妇轻贱,这名声传出去,樊家老脸还要不要?!真是愚蠢!”

刘氏刚要反驳,七叔公一改方向,看向老三两口子,骂道:“你们也不是个东西,干一些混账灭祖宗的事,长嫂那辈分摆在那,是你能红口白牙诬陷的?寒哥儿年纪再小,也是你樊家嫡长一脉,三房打大房,真是有本事!管不好自己相公花天酒地混窑|子你不去自己跪祠堂反省还在那添油加醋污蔑他人!”

白氏眼眶一红,本来被打一顿就委屈,现在更是难受,男人爱逛窑|子,管不住又不是她的错!

七叔公又炸了:“哭,哭什么哭,你当时悠哉构陷你长嫂时怎么不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樊家死了人,在哭丧呢!”

白氏一听,吓的又不敢哭了,弱弱缩在老三怀中。

七叔公是漯河村有名的暴脾气,说话直来直去,越说越来劲,嘴比女人还利索,不把人说的哑口无言,誓不罢休。遇上他,刘氏撒泼打滚的招数想是没用。

七叔公话似连珠炮,屋中众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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