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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昼从酒楼出来后,先是察觉有人追踪自己,借着买杂物拿镜子反光看清了那人衣着打扮,后面领着跟踪自己的人绕路时,又发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此人武功高强,跟踪也光明正大,似乎根本不怕她发现。她心里警惕之余,也觉得奇怪。但这些年来对她的脸生出异样心思的人太多,行事作风各有不同,她也已经习惯。

或许真有自觉武功高强,能够压下她的人呢?

杜昼不想知道跟踪者为何这么光明正大,只想解决麻烦——反正死人身上,她也能查出来线索。

每次有那种目光看向自己,她都觉得一股湿冷黏腻的东西爬到身上,心里越厌恶,便越发没有情绪。

这些年已经克制很多,毕竟开门做生意,首要笑脸迎门。

但江南杜家小公子心狠手辣玉面修罗的名声,到底也慢慢被传了出去。

至于这次这个跟踪的——

杜昼只觉得奇怪又麻烦。

面前这个蓝衣服的年轻人说杜家跟他家定了婚约,见到她是个男子,尤其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男子,几乎委屈得要哭出来。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呢?

杜昼其实只觉好笑。

其余人看自己看得令人厌恶,是想要自己这副身体;这个人看到自己后哭泣委屈,是因为自己没了定好的妻子,更加贪心,是想要自己一生。

多么可笑又无趣。

但这话她必然不会当着蓝衣年轻人面前说出口。

杜昼只微做讶色,言道家中尚有两名芳龄女子在家,或许婚约定的是她们也说不定。

这年轻人只一味哭,哭得人头痛又烦躁,她只得把人带回家,带到书房里,让他去跟自己外祖对质,看一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份婚约。

杜府虽豪富,但一向小心谨慎,府宅并不摆阔,装饰得清雅舒适,小桥流水淙淙而过,玉带一般绕过整个府邸,精致非凡。

杜老爷子原本是读书人,屡试不第后愤而弃科举,谁知在经商一途走出不同路,天赋惊人,也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不过读书时的性子到底带到他身上,刻在骨子里,布置园林时也清雅为主,不喜铜臭气。

这些杜昼都无所谓。

世间事,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能够洗白。她自己父母横死,又被迫离京这样久,早就不信所谓“天下立心,生民立命”“往圣绝学,万世太平”那一套,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世间事,装作一副热衷商务的模样,但仍旧不服。铜臭气有什么不好?她看不出,也不想知道。

这些心思她一概不同人讲。一个女子的不服,大概没有人会放在心上。但一个男子的不服,总会有些不一样。

杜昼沐浴过后,正打算寻些书来解闷,见到一个年迈身影走来,连忙起身。

“沈伯。”

沈伯是父亲留给她的人。

父亲猝然离世,她原本以为许多事来不及交代,但后来才发现,父亲竟然对自己去世早有预料,给她备好了人,还留信嘱咐她不准寻仇。

母亲同样留书一封,终于揭开自己身世。原来母亲不是普通人家子女,是江南杜家独女,为嫁给父亲才隐瞒身份。母亲告知她可去江南了却一生,避开盛京风云,免得沉进风波里,如他们二人一般不得自由,又容易殒身。

她拿着信件满手冰凉。他们竟然早就计划好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准寻仇。她茫然四顾,不知所措。寻仇?向谁?下圣旨的皇帝?

她竟然也能够向皇帝寻仇?父母未免太高看她。杜昼将信件小心收纳在樟木盒中,放上驱避蠹虫的药包,收存在安全处,算是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信件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沈伯见她出来,叹道:“你何必出来迎我?我只不过一仆役。”

杜昼笑一笑,不接话。

沈伯怜她女子立世,多有不便,一向对她照顾颇深。沈伯一生为沈家倾尽所有,没有子嗣,看她便几乎是半个子侄。

另半个,自然是主子。

“您怎么来了?”杜昼问。

她扶着沈伯坐下,老人饮尽一盏茶,开了口:“来给你送点东西。”

“让我相亲那人的身世图像?”杜昼猜测,“打发人来就是,何必亲自劳动。”

沈伯点头却又摇头,取出一个册子:“不全是这些。今日府中来人,你可见了?”

杜昼点头。

沈伯叹道:“其实你父母当年的确为你定下婚事,那婚事是定的沈家大小姐沈清蝉,不是杜昼。只是多年过去,人死茶凉,没有料到,这孩子的父母竟然当真守诺。”

杜昼并不接话。守诺与否,她并不想知道。反过来,她更忌讳自己是杜昼的身份被人识穿。

沈伯见她色如坚冰,心知她绝不打算应下这门亲事,心头一叹。“我愧对你祖父。”

杜昼低声道:“倘若祖父泉下有灵,也不会对您有怨怼之心。”

一只雀鸟飞入碧玉帘内,停在桌上杨枝玉雕叶子尖角处,婉转啼鸣。雀鸟羽色嫩黄,翡翠的杨枝叶小巧精致,碧色/欲滴,鲜妍明丽,倒是极相称。

沈伯同她一同坐着,两人都无动作,几可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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