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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总管听到两人这番话,捂着心口颤了颤，半只伸出去的脚又颤巍巍地缩了回来。

他抬手以袖掩面，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片刻仰头望天,哀了一声“夭寿呐”,又悄手悄脚地遁到了殿门之后。

可他脚步刚抬，就听见天子悠悠说道：“胡新，你要去哪里啊？”

他斜支着头,神情慵懒,语调轻得叫人心神发颤。

胡大总管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讪笑地回头：“陛下,先前朝阳公主吩咐奴婢为陛下端一碗下火的凉茶来。奴婢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儿,现在让小纪子去跑一趟,奴婢这就来给陛下请罪。”

“哼,你若记不住事，那朕怕是老态龙钟、两眼昏花咯。”天子嗤笑一声,他也不看殿内一站一跪的太子和靖王，有心要晾着他们。只和一个内监大总管闲话家常，“难为朝阳那丫头还惦记着朕，生怕朕给气狠了，提前讨饶卖乖呢。”

胡大总管笑眯眯地接话道：“小公主最是心疼陛下。陛下就莫要与公主殿下置气了。”

“朕与她置气？”天子不可思议地瞪着眼,随手掷出白玉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笑骂道：“你倒是同她一心。好你个胡新，若不然你替朝阳和亲了去！”

“陛下，哎呀，陛下。”胡大总管绕着龙案踱了几步,腆着脸摸着拂尘，“奴婢倒是想，可那北狄六王——”他顿了一顿，明明已是中年模样，脸上却是活灵活现的讨喜，他嘿嘿地赔笑道：“若不是六王殿下喜爱美人，奴婢倒是想去。”

胡新不愧是侍奉在皇上身边几十年的宫人，几句话便将他的怒气散敛的一干二净。他躬下.身去捡滚落在靖王身侧的狼毫笔，挤眉低声道：“靖王殿下，您赶紧起吧。”

李承煜平静漠然地谢了恩，他与李承胤并肩而立，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陛下轻轻地眯了眼去瞧，靖王像他生母，五官并未承了皇上。反观太子，眉眼轮廓是如出一辙的锋利。身姿孤挺颀长，目如朗星。

靖王悠然从容地起身，恭谨的挑不出一丝错处。而太子剑眉微凛，黑眸压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他所出的这几个儿女，李承胤生得并不像敏德皇后，而朝阳的生母安常在却是像极了敏德皇后。

可即使如此，朝阳也并不像阿玥。

他蓦地又想起朝阳公主方才在殿内毅然决然的神态，一瞬愀然敛容，唇角又沉肃地挂了下来。

说好听点，朝阳是有一身傲骨，为了家国、为了天下，她宁愿牺牲自己去成全大义。

阿柔、阿玥，包括他唯一的女儿，俱是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前尘往事二十载，从前他没有能力保护好她们，如今他把持大权，生杀予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若到头来还保不下一个女子，岂不是叫天下人笑哉？

李承煜叠手谢恩，陛下用手摁着攒起的眉心，向着两人摆摆手：“你两一前一后搁这儿闹什么？在北狄人面前上演一出‘兄弟阋墙’，是好给他带回北狄谈作笑柄？一个先前选妃时借口尚未立业何来成家？你告诉朕，朕给你的活你倒是一股脑儿地往外推。还有你，贵妃要给你选太子妃，前后张罗了多久？你倒是上心过亲自去瞧了一眼？”

一通指责铺天盖地的砸下，太子和靖王的脸色俱是麻木空白。

“哼！”陛下越说越来气，重重地一甩龙袍：“朕看见你们这两个孽子就头疼！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存心要气死朕吗！”

“儿臣不敢！”

太子和靖王惊得一同跪下，李承胤稍一迟疑，在天子怒火滔天的眼神中梗着脖子道：“父皇，太子妃......儿臣......”

皇上一记眼刀凌空剜过去，横眉怒目道：“还不快给朕下去！”

殿内登时噤若寒蝉，靖王垂首先声告退：“父皇息怒，儿臣这就退下。”

胡新见靖王身边也没有跟着人，给一个小内侍使了眼色，小内侍忙不迭取了伞小跑上前。

宣政殿宫深宇重，殿外呼啸着刺骨的冷风，微弱的光亮渗进来，明昧不清地摇在李承胤脸上。

“胡新。”

陛下的怒气好似只是昙花一现，转眼间又是沉冷的帝王相。他淡声吩咐胡新，胡大总管领命行事，他甩着拂尘步到殿内，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宫人。

宣政殿内有一间供皇上小憩的内殿，胡新小步到太子身边，躬身作礼，“太子殿下，请。”

内殿中点着祛湿驱寒的熏香，皇上坐到榻上，随意从棋局中的棋篓里捏出一枚莹润如云的白子。

“来，你陪朕下一局。”

李承胤抿着薄唇，黑子清脆落地，皇上赞赏地“嗯”了一声。

他闲闲地落子，下得随意，“你向来最懂礼数，也从不是个鲁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