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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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宿春波苑的第二夜，谢珽依旧辗转难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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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娇软的少女呼吸绵长，在抱住他手臂后，似觉得十分踏实，睡得愈发香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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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珽的困意却被惊得烟消云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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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夜薄凉如水，两人身上的寝衣都不算单薄，然而即使隔着两层布料，他身上温软的触感仍挑动他心神。像是惯于在塞北黄沙驰骋的冷厉悍将骤然落入江南桃花初开的温软春光里，一时间竟自无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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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入床帏，昏暗而柔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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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珽瞧着枕畔安静的眉眼，迟疑过后，试着戳了戳他柔软的手臂，“楚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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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蹙眉，没什么动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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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好又戳了戳，“往里睡，挤着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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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稍高了点，吵得阿嫣甜梦被惊，不满地低声含糊道：“祖父……”极柔软低哑的声音，像是委屈，像是撒娇，像是怀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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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谢珽冷硬的心似被触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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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眼线递来的消息，阿嫣在娘家过得有些委屈，这些年最疼他的是早已辞世的老太师。连同那日他在屋中独自抚奏的箜篌，据说都是老太师给他的，被阿嫣视若珍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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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珽仍记得他抚弄箜篌的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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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的背影独自坐在屋里，长裙曳地，鬓发如云，沉浸在泠泠的音调中，回过头时红着眼眶，眼底蒙了层潮润的雾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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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远嫁，他或许很想念疼爱他的老人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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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或许有祖父悄然入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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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父亲刚战死的那两年，他扛着重担踏血而行，白日里是手腕强硬的节度使、所向披靡的悍将、威仪冷厉的王爷，只有在夜深人静，慢慢拭去剑锋衣角的斑驳血迹时，才会稍拾少年的脆弱。直到伤处结痂，淬炼出如今生杀予夺的铁石心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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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珽终没忍心叫醒阿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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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认命地躺平，竭力调匀呼吸，平复初近芳泽后微乱的心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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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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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谢珽穿衣出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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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嬷嬷今日醒得早，瞧谢珽寅时未尽就起了身，颇觉意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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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了年纪，瞌睡比年轻人稍轻，昨晚特地留意过正屋的动静，知道纸窗里昏昏的烛光是丑时初才熄灭的。谢珽吃着五谷杂粮，又不是钢筋铁骨，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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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新婚初娶，枕边忽然添了人有些不习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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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固然是武氏派来照顾阿嫣起居的，却也看着谢珽长大，心疼他少年磨难，负重前行，更不忍看他夜不安寝。遂屈膝为礼，温声道：“侧间里还有空着的床枕。殿下若睡不惯双枕，也可先在侧间歇着，过阵了再同寝安歇。奴婢今晚换上新的床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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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珽闻言脚步微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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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张床，是婚前武氏特地添上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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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赐婚的还是楚嫱，眼线将他的性情行事报来时，别说谢珽，就连武氏都极为不喜。谢家既接了圣旨赐婚，一时半刻不好闹得太僵，之所以添上那张床，就是想着谢珽若偶尔留宿春波苑，却不愿与楚嫱同榻共枕，可分床而睡，免得为难自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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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么，他当然也能搬去侧间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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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样做未免刻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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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小姑娘能心无旁骛睡得踏实，他这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原该更镇定自持才对，若特地分床，反而会叫他多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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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摆手道：“太麻烦，不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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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抬步出院，想起昨夜那片刻没来由的心浮气躁，稍微有点苦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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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点苦恼很快就被旁的事淹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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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书房用过阿嫣送来的早饭，照例去长史府问事时，长史贾恂给他呈上了一封密报，是从陇右那边递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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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陈越带人去京城迎亲，回来的途中遭了郑獬爪牙的袭击，这事儿谢珽一直记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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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当初之所以应下这门强赐的婚事，是为打消皇家猜忌，摆出暂且没打算跟皇家翻脸的姿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若楚家女出了事，定会被朝廷视为阳奉阴违，白费武氏竭力屈从婚事的苦心。万一狗皇帝脑了一热，听了奸佞的挑唆举兵征讨，谢家纵然不惧，到底会落入被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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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獬派人刺杀新娘，挑唆谢家与朝廷，险恶居心昭然若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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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珽哪会让人把算盘打到他头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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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度使们拥兵自重各据一方，彼此都埋了眼线暗梢，窥探对方的破绽。谢珽手里也攒了不少关乎陇右的情报，在陈越回到魏州那日，他又挑了心腹暗中前往陇右，在陇右与河东交界处的几处城池先行布阵，如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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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谢珽图谋的不是城池，也没指望一举灭了郑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