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第三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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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观音？”</p>

大皇子努力回忆了一下朝廷历年搜集到的江湖消息, 觉得自己好似听说过这个称呼。</p>

“嗯，我应该没有记错，”裴湘抿了抿唇, 一边思索一边含糊地呢喃道：“之后还提起了面首、华山剑派之类的字眼，不过我有些记不清了。”</p>

此时，诚王殿下倒是想起了以前浏览过的金吾卫密报，心中对石观音有了一个大体的印象。</p>

那人大约是个厉害的女魔头, 行踪神秘又身居于大漠深处, 对于皇朝的统治没有太大的威胁，所以, 朝廷对她的关注度并不高。</p>

“湘儿，你的意思是，你后来之所以失忆, 是那个姓李的姑娘, 嗯，也就是石观音害的？”</p>

裴湘轻轻颔首, 秋水一样的眼眸里划过淡淡的哀伤。她没有继续倾诉那些灰暗悲苦的往事，而是满怀希冀地询问道：</p>

“表叔，这些年我一直身处规矩森严的内廷教坊司，很少有机会接触到江湖上的消息，不知……不知江湖上还有石观音的传闻吗？这些年, 嗯，她、她被正义之士惩处了吗？”</p>

大皇子眉梢一动, 淡淡地答道：</p>

“我对江湖恩怨了解的不多, 之前没怎么耳闻过石观音此人。这样吧，你先给我讲讲你遇到石观音之后的经历，我暂且记下其中细节。待明日处理完朝政后, 我便去问问金吾卫统领，他肯定了解更多的详情。”</p>

“多谢表叔为我奔走，”裴湘感激一笑，“我猜那石观音肯定已经伏诛了，毕竟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害了许多人。若是一直逍遥于世，岂非天理难容？”</p>

大皇子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茶，暗道裴湘终归是天真了些，这人的命数，有时候和好人坏人真没有多大关系。</p>

“你怎么知道石观音做了许多坏事？是你师父后来告诉你的吗？”</p>

“不是，家师、家师他那日把我推到门外后，就再也没和我说过话了。我是、是听师父质问石观音，才知道她原来是个女魔头。”</p>

说到这里，裴湘深吸了一口气，放在被子上的一双纤纤素手不安地握在一起。指尖轻颤，就像风中摇曳的娇弱兰花，让人忍不住产生怜惜之情，也让人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姑娘对石观音的愤懑恐惧。</p>

“我听师父喝问石观音，为什么要囚禁玩弄那么多江湖少侠？为什么给他们吃控制心神的毒药，让他们发疯，失去尊严？他问石观音，让男人变成没有尊严的狗，真的那么令她开心吗？师父说，他宁可死，也不做石观音的男宠。”</p>

诚王的脸色有些古怪。</p>

裴湘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述道：</p>

“师父很愤怒，但石观音却一直在笑。表叔，虽然、虽然我憎恶那个害了师父和我的女人，但现在回忆起小时候的一切，却觉得石观音的笑声特别好听。那个女人，真美呀，可是、可是，她又是那么的可怕。</p>

“一开始，她并不想杀死师父，只是娇娇柔柔地说什么‘和妾身一起逍遥快活’之类的话。可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打斗声，石观音仗着武功高明戏弄师父，也不下狠手。我当时想，也许那个女人是喜欢师父的，所以，她的声音才那么温柔和软，她的笑声也比任何时候都愉悦清脆。</p>

“只是，就在我以为一切都是虚惊一场的时候，那个女人忽然就改变了态度。”</p>

说到这里，裴湘的语速急促起来，之前勉强保持的冷静渐渐消散，浓重的悲伤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p>

“打斗中突然中断了一下，好像是因为师父的掌风扫到了她的头发，她立刻就变得冷冰冰的了，说师父敬酒不吃吃罚酒，然后、然后……院中就再没有师父的声音了……”</p>

提及恩师的死亡，病床上的年轻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她闭了闭眼，泪珠无声地滚落。</p>

大皇子此时也皱紧了眉头。</p>

“湘儿，你师父……也许，他那时候宁愿死了，也不愿意被石观音捉住。”</p>

裴湘含泪点头，哽咽道：</p>

“当年，我并不太理解师父和石观音之间的对话内容，只是下意识地把他们说的话都死死地记在了心里。我想着，等以后长大了，我肯定能弄清楚师父为什么会那么愤怒，也能想明白……为什么石观音说杀人就杀人！</p>

“我当时蹲在门后咬牙不出声，只当石观音没有发现我，可惜呀，呵，那是妄想。</p>

“她杀了师父后，那扇虚掩着的后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只一瞬间，我就被她摄到了手中。她掐着我的脖子，一边摸着我的脸一边呢喃，说不知我将来会出落成何种模样？如果过于美貌，就该毁了，这样，她石观音就永远是最美的女人了。</p>

“我又害怕又愤怒，挣扎中想去抓她的脸，她一下子就把我甩落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殿下，那眼神可怕极了，她明明没有触碰到我，但我就觉得……她已经勒紧了我的脖子。我上不来气，只能张着嘴无声求助，那种感觉真是难受极了。</p>

“可就在我以为石观音要杀了我的时候，她又忽然笑了。她往我口中扔了一枚药丸，说要好好栽培我。她要当我的好师父，让我濡慕她、敬爱她、感激她……然后，她要看看，等我将来慢慢恢复记忆以后，该如何对待抚养自己长大的仇人。”</p>

裴湘的故事让诚王眉目凝重，他冷声评价道：</p>

“果然是个喜怒不定又心思歹毒的女魔头。”</p>

“是啊，一个是救过我命的师父，一个是养育我长大的师父，将来，我该如何抉择、如何自处？”</p>

裴湘苦笑道：“她笑吟吟地说着这世间最恶毒的计谋，我害怕极了，可是我根本反抗不了，不知不觉中就晕倒了。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p>

听到这里，饶是一直身处权谋漩涡中心的大皇子也忍不住心生寒凉。他望着陷入回忆中瑟瑟发抖的裴湘，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p>

“好了，湘儿，往事已远，无需再担惊受怕。瞧，你现在已经找到亲人了，那个石观音不敢再为难恐吓你了。”</p>

这话像是触动了裴湘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之前一直无声落泪，此刻也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p>

大皇子递给裴湘一条手帕，又温声劝慰了几句，颇有长辈风范。</p>

半晌，裴湘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她信赖地望着大皇子，眼底有着倦鸟归巢后的安然与轻松。</p>

“表叔，我知道那些都过去了，我不害怕了，再也不害怕了！只是，我一想到那些失忆的日子，就难受得不行，我怎么能忘了我的亲人和恩人呢？那实在是太可怕了。”</p>

“你现在已经找回过去的记忆了，湘儿，别怕。”</p>

大皇子被充满真诚与信任的眼神注视着，心中蓦然一热，竟当真生出了几分为人叔伯长辈的责任感，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追问后续发展。</p>

但裴湘却仿佛从亲人的劝慰关怀中汲取到了力量，她甚至破涕而笑，再开口，语气中也多了几分轻快：</p>

“表叔，那个石观音也不是总是心想事成的，也许是师父在冥冥之中保佑我吧。石观音想让我认她做师父，承她的养育教导恩情，但却出了意外。”</p>

“什么意外？”</p>

“我醒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她在和一个被唤作是水母阴姬的人对峙。唔，我当时迷迷糊糊的，并不清楚自己处境，就好奇地看着两个陌生人打架。长得好看的那个，也就是石观音，她不是另一人的对手。两人从地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水里，砂石树枝纷纷掉落，周围一片狼藉。</p>

“我越看越害怕，就慌慌张张地逃离了打斗的现场……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又跑到了哪里，反正石观音并没有追上来。再后来，有人给我吃的，让我跟他走，把我卖给了人牙子……几经辗转，我被卖给了内廷教坊司派到宫外办事的张公公，从那以后，我就成了舞姬湘姑娘。”</p>

大皇子听到这里，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又心道，这就合上了自己之前的调查。</p>

——舞部的湘姑娘确实是被张姓太监采买入宫的，之后一直在内廷教坊司接受□□，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p>

“那个石观音给你喂的药，是什么时候失去作用的？”</p>

裴湘稍稍回想了一下原身第一次打探消息的时间，轻声道：</p>

“是去年中秋前后。那段时间我总是睡不稳当，成宿成宿地做梦，可是醒来之后又记不清梦里的内容了，只知道枕头湿了。直到中秋月圆，平日里相熟的小姐妹们都在谈论家乡亲人，而我却一问三不知，甚至连个让我思念的人都没有。那天，我心里异常难受，就偷喝了几杯白教习藏起来的果子酒。醉后蒙头大睡，谁想天亮之后，我就找回了幼时的记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