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权佞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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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祠堂。</p>

“跪下！”</p>

幽幽灯火照亮了木牌上一个个名字, 自上而下的层层牌位宛若俯视一般注视着下方的一切，虽然谢央从小到大，不知道在这跪了多少次, 但是他还是不太喜欢这里的环境，明明都快夏天了, 这块儿还又冷又阴的, 叫人怪不舒服的。</p>

不过，等跟着祖父在祖宗牌位前上完香后，听见那两个字时，谢央还是跪得非常利索。</p>

多亏了他娘听见他被祖父从太学带回来, 连忙遣侍女来给他送了条袴来，这会儿虽然因为套得厚些、捂得热，但是跪起来倒也不硌。</p>

他知道祖父看见他写的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会生气，但也没想到这么生气。竟然直接把他从太学里带回来, 径直领到祠堂就开始罚跪。</p>

也不知道这次会让他跪多久。</p>

三天、五天？</p>

看祖父今日气得这模样, 谢央估摸着要更久一点。</p>

他甚至现在就开始觉得自个儿膝盖疼了。</p>

正巧谢父今日休沐, 听闻儿子被家里的老太爷从学堂里拎回来，还不等打听出个缘由来, 就被夫人赶着去求情。谢父嘴里说着“不知道这小子又在学堂里面闯了什么祸”、“他是该被好好管束管束了”, 脚下却很诚实地往祠堂赶, 连身上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一下。</p>

等到了祠堂, 看见自家亲爹的脸色，谢父却罕见地沉默下来。</p>

一旁同来的谢母一进来就看见儿子跪在祠堂, 心疼得当即眼眶就红了, 赶紧冲一旁的夫君使眼色，但谢父却好像没看见一样，全无反应。</p>

谢母有些急了, 狠狠地剐了丈夫一眼，就想要自己上前，却被谢父伸手拉住。</p>

尚能看出青年时俊逸姿貌的中年没了往常那副温和的笑容，他肃着脸冲妻子摇了摇头。</p>

谢母心中一突。</p>

她是谢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当家主母，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虽然对这个盼了十多年才盼来的独子多有宠溺，却知道有些事她不能插手。谢母并不希求自己的独子成龙成凤，却也不想他因性子太过骄纵、目无法纪而惹上祸事，故而虽是心疼儿子，却知道有时需要保持沉默。</p>

谢母袖中之手握拳，精心呵护的指甲狠狠陷入肉中——</p>

只是不知道阿央这次究竟犯了什么错，竟惹得公爹如此盛怒。</p>

谢央当然听见爹娘进来的声音，但是两人进来之后都没出声，他就知道自己这次惹的事情大条了。</p>

但是这个不该呀……</p>

谢央其实早就意识到，不管是爹娘还是祖父，都没有对他抱什么出人头地的期望，在适当的时候韬光养晦、暂时蛰伏，是这些世家大族绵延千年的准则，就如同他父亲到现在还领的是一个不甚要紧的虚职，谢央猜测自己未来应该也是如此。</p>

就连对他最为严格的祖父，也只是要求他人品端方，并无太多学识上的苛刻。</p>

所以谢央这次顶多是有点被当场抓包的心虚，却不曾想竟惹得祖父动了真怒，甚至到了连他父母都不敢求情的地步。他还记得上次如此，是自己幼时下手不知轻重，差点伤及一位谢家旁支子弟的性命。</p>

……</p>

谢太师转身看了眼赶来的儿子和儿媳，脸色绷紧，目光沉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p>

良久，他以手中的楠木拐杖重重地击了两下地面，沉声：“请家法。”</p>

听闻这三字，谢母身形一晃差点倒下，就连谢父也失声喊了一句，“爹？！”</p>

谢老太爷不为所动。</p>

跪着的谢央也有些急了，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有不对，但是怎么也不至于到被请家法，祖父亦不是第一次见他不务正业，也没有哪次动气到这地步。</p>

他想来想去，猜测和同窗的打架或许才是问题所在。</p>

但是要讲起这个来，谢央是真的冤枉。</p>

他虽仍是维持着跪姿，却忍不住直了脊背、梗着脖子和他祖父辩解道：“是姚归宁先动的手！！我就是回敬他罢了！！！”</p>

听得这言，谢老太爷垂着眼皮看向谢央。</p>

里面并无什么动容，甚至还隐隐有些失望。</p>

谢央忍不住睁大了眼——</p>

祖父……这是不信他？</p>

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委屈来，他忍不住又高声重复了一遍：“是姚归宁先动的手！不是我！！我没错！！”</p>

谢太师全然无动于衷，金丝楠木的拐杖又敲击了几下地面，无言地催促着旁边侍立的仆从。</p>

谢央紧紧咬着下唇。</p>

心底又是惊怒又是委屈，甚至有点气哼哼地想着等到回太学以后，一定找个机会将姚归宁打一顿，也不枉他受此委屈。</p>

碗口粗的木杖被几个高壮的仆从拿在手中，但执杖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去拉这位谢家的宝贝疙瘩。</p>

现下场景不知道让谢太师想起了什么，握紧拐杖头的那只手青筋暴起，甚至隐隐有些发颤。</p>

他使劲儿闭了闭个眼，对孙子道：“自己过去。”</p>

谢央闻言，狠狠地出了口气。他动作极大地站起身来，低着头也不看祖父，重重地踏着步子，走到那长凳跟前，大力翻身上去，直把整条凳子都带得咣当作响。</p>

谢父连连冲那几个执杖的仆从使眼色，谢母拢在袖中的指甲早就被自己掰断，与手指上鲜血同时淌出来的是她脸上的泪痕。</p>

她身形打着晃，好几次都险险要倒下。</p>

谢父扶着妻子，又转身低声吩咐了句“送夫人回去”。来的仆从却被谢母抬手挥退，她强撑着站直了身。</p>

随着一杖一杖地击打在肉上的闷响，谢母的泪珠子像是断线似的，一颗又一颗地往下砸。谢父也不由偏过头去，不忍细看。</p>

谢老太爷却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目光一瞬不瞬。</p>

谢央满心不服气，梗着脖子和他的祖父对峙，但触到老者眼角那一滴浊泪后，却是心头一跳。</p>

祖、祖……祖父，他、他这是哭了？！</p>

他这次真是把祖父气到这样？！</p>

一时间，他那点委屈和气愤，尽数化作了慌张和无措，他忙不迭地避开眼。</p>

——他错了，他错了还不成？！</p>

大不了以后遇见姚归宁，他避着走！！</p>

谢央张张嘴，到嘴边的却是一声忍不住的压抑痛呼，还有后边母亲惊厥的吸气声。</p>

谢央只好闭上了嘴。</p>

他知道自家祖父的性格，说打多少就打多少，绝不会因为他的求饶少打几板子。这会儿，还不如老老实实闭着嘴，赶紧熬过去，反正也……不ten……好吧、有那么一点点的疼。</p>

木杖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可是落到谢央身上其实不剩下多少力道。</p>

谁都知道这是谢家的宝贝疙瘩，又有旁边谢父谢母一瞬不瞬盯着，哪个敢下重手？要是真把这个小少爷打出个万一来，他们全家跟着陪葬都不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