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菩提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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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大仙瞧了案上瘫着的众多庚帖，随意翻一翻，掐着手指头，方要张口之际，被木七以术法操控。</p>

康大仙讷讷道：小女未到嫁时，仓促结姻，只怕人财两空。</p>

柳媒婆便暂搁梁彩枝的婚事，等待嫁吉时。</p>

翌年，暮春。</p>

天阙城的大国师，代李氏皇家到宿新郡龙母台，为承虞国祈运。</p>

传闻国师乃半仙之人，自宿新郡而生，自承虞国开国始皇帝起，连续辅佐三十余位帝王，护佑承虞国风调雨顺，国运昌隆。</p>

甚至有这位懂阴阳五行，谙风水兵法的国师在，外藩不敢动异心，党项亦不敢侵扰。</p>

如此，才有了承虞国五百余年的太平盛世。</p>

半仙入城郡，涤尽一切邪煞霉运。</p>

每次国师到访宿新郡，城里总多出一堆办喜事的人家。</p>

柳媒婆亦赶着国师入城郡的好时机，给梁彩枝暗中定下了郡守府的谢老管家。</p>

虽说谢管家已上了四十寿数，且有些秃顶，但权势颇重，在郡守府是个说话分量极重之人，郡守大人遇难事，除了与自家娘子商量，便是要听一听谢管家的意见。</p>

谢管家此次纳妾，是因管家大娘子多年无出。纳了妾，好延续谢家香火。</p>

柳媒婆十分满意这门亲，说起来梁彩枝是她半个女儿，她便是半个娘，若嫁给谢管家，便成了郡守府的内眷，它日行走于街市坊间，她面上添不少光。</p>

管家大娘子是个重面相的人，尽管柳媒婆将梁彩枝夸得天花乱坠，还需得过一过她的眼，面相刻薄或妖媚的不成。</p>

柳媒婆便带着梁彩枝去见管家大娘子。</p>

恰逢国师到郡守府做客，管家娘子被相公唤去帮忙，柳媒婆便改道入了郡守府。</p>

柳媒婆暗中思量，待谢管家见了梁彩枝的好模样，没有不满意的。即便大娘子不大愿意，也会想法子娶回家。</p>

彩礼钱，她需得多加点，于是向穿梭的丫鬟，打听了管家所在，欲让管家先见一见梁彩枝。</p>

梁彩枝被留在院角的假山一侧等候。</p>

恰时，国师与郡守夫妇一行，行至院前赏百枝莲。</p>

郡守夫人发现国师的眼睛并未多停驻在开得娇艳的百枝莲上，反而多瞅了几眼丈远距离，假山角落里的一位姑娘。</p>

姑娘一身素衣，袅袅婷婷，白白净净，即便远观，亦能分辨出是个难得的好皮相。</p>

小姑娘似乎一人对着假山说话，时不时拿手遮一下眼睛，像是被吓到的模样，怎么看脑子都有点问题。</p>

但国师似乎觉得十分有兴趣，虽不曾开口问什么，但临走时，冲着小姑娘的方位勾唇一笑。</p>

国师一向端肃，嫌少有笑容，郡守夫人便将那位小姑娘放在心里。</p>

当天夜里，郡守夫人召见了梁彩枝，送了一对金钗，认做干女儿。</p>

—</p>

寺庙后院，木七汲取不探泉水煮菩提茶时，绕着蔷薇花的后门吱得一响。</p>

还未见到人影，木七笑意先至。抬首，果然看见梁彩枝捧着个檀色木匣子走来。</p>

“元宝叔叔赌输了钱，郡守夫人替叔叔还了赌债，元宝叔叔算得上我半个父亲，这份恩情我得还。他们让我入国师府当差。”梁彩枝上来直接道。</p>

“国师府？”木七自然晓得前几任郡守，依着天阙皇城国师府规模，为国师往宿新郡打造的那座恢弘府邸，他更比常人谙习对方身份。</p>

国师同他一样，出自断背山。本是上古白泽神兽遗留的一抹灵气，约莫五百年前，化形而出，辅佐承虞国开国皇帝李长焱，治乱世，平旱灾，护国运，启承虞盛世。</p>

大概每隔数年，国师会从国都天阙皇城，至宿新郡龙母台为国祈福。</p>

至多留城郡半月之久。</p>

“你可想去国师府当差？”木七问。</p>

梁彩枝点点头。</p>

“若是因为银子去做差，大可不必。我这里还有些余银，你可拿去还了郡守夫人的情。”木七暗暗幻出个钱袋，递给梁彩枝。</p>

梁彩枝小脸一红，“怎么能收你的钱呢，再说我都答应了郡守夫人，不能失信的。”</p>

木七见人已有了主意，便不再勉强，而是玩笑道：“入国师府当差，应颇为清闲。待国师回了天阙城，那诺大院子便成了空院，你岂不是要闲得拔院子里的草了。”</p>

梁彩枝一扬小脸，“没主子伺候，我还落得清闲呢。可即便不清闲，我也想留在国师府，好过整日听柳大娘絮叨彩礼婆家。”</p>

木七收敛玩意，“柳媒婆与张元宝一个贪得无厌，一个懒散嗜赌，你勿用真当自己是她们的女儿。养育之恩虽重，但持恩挟报，是为恶相。日后少与那对夫妻亲近，若遇困难可来找我，或说给七爷听听。”</p>

梁彩枝垂睫，“我的心事，最是不能说予七爷听。”</p>

“哦？为何。”</p>

“我，我不敢。”梁彩枝嚅嗫道。</p>

山风将一片菩提叶一瓣蔷薇，高高卷起，又静静吹到泉水里，圈圈涟漪散尽，归于平静。</p>

梁彩枝将手中的檀色木匣子递过去，“这个劳烦你替我保管，但你切记，不能打开。”</p>

木七接过檀色匣子，眸带促狭，“里头该不会是什么凶器、销赃之物吧。”</p>

梁彩枝有些急，“当然不是。里头装得是世上最温柔的东西。”</p>

—</p>

七爷庙的后院，安静了近一个月。</p>

木七坐在菩提树下，藤木摇椅上，望着那道关阖许久的蔷薇后门。</p>

那丫头也该来了。</p>

按往历，国师至多留在宿新郡半月，可抬头望天，依稀可见白泽之气笼罩整座郡池。</p>

不知国师为何迟迟未回国都天阙。</p>

不知那丫头在国师府过得如何，有没有被欺负。</p>

木七打算去趟国师府瞧瞧。</p>

她喜欢喝他炒得菩提茶，还有山栗子，木七便稍了两包动身。</p>

倏地，前庙传来异动，木七瞬间落在泥塑神像前。</p>

原是只狍子精来偷贡果子，木七怜惜山内弱灵，往常傻狍子来偷食时，只当没瞧见。</p>

然，这次，傻狍子将他藏在神龛内的檀色匣子翻了出来。</p>

“大胆狍子。”木七一呵，傻狍子吓得丢了匣子逃窜出去。</p>

匣子被摔开，里头露出一截帕子。</p>

木七弯身拾起。</p>

素帕染着淡淡菩提香，边角用术法勾勒一片绿叶，正是他当初递给梁彩枝擦脸的那方帕子。</p>

那天，小姑娘跑来寺庙避雨，雨水花了颊面上的黑斑。</p>

他记得他递予她帕子时，说：“你的脸，花了。”</p>

那方帕子，被她带走后，未曾还回。</p>

木七端着帕子凝视许久，角落绿叶旁多出一小行绣字：山有木兮木有枝。</p>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p>

木七去往国师府途中，唇角抑不住上扬。</p>

他终于明白，她当初为何问他可有想过结婚生子。</p>

而他对她说姑娘大了总要嫁人时，她为何快哭了。</p>

因她心里的人是他，想嫁的人，亦是他。</p>

国师府门口，木七刚巧看到国师的双骢马车，停在一对玉狮子前。</p>

国师先下了轿子，随后车帘一卷，梁彩枝探出一颗脑袋。</p>

滚着暗纹的宝蓝袖口轻抬，国师亲自扶梁彩枝下了车轿。</p>

木七听到随行的一个丫鬟，唤梁彩枝二夫人。</p>

梁彩枝貌美，入国师府被相中，本不稀奇。</p>

那对相携的身影，渐渐步入国师府大门。</p>

朱漆铜环的门扇，关阖的一瞬，彻底掩去那抹纤细身影。</p>

木七的心脏，于一刹那间，紧缩了下，之后是空落落的疼。</p>

很轻的那种疼，足以忽略，可那层层叠叠漫上的空落，却那般重。</p>

木七攥紧手中帕子，对着天空浮云，淡淡一笑。</p>

他想，倘若，檀木匣子不曾打开就好了。</p>

—</p>

温禾走在通往落脚别院的小路上，国师府灯烛渐亮，暖色光晕笼着边角的胭脂色蔷薇，烘出一分柔情三分静谧。</p>

眼前的黄昏景致，恰似木七与梁彩枝之间的故事。</p>

清清浅浅的静谧中，掺着淡淡甜蜜花香，方嗅到花香，天已暮色，来不及欣赏娇花的绮丽，世界将没入暗夜，徒留一份萧索惘然。</p>

一声惊悚尖叫划破平静，前方院子继而喧嚣渐起。</p>

温禾寻迹望去，是玉岚郡主的合欢苑。</p>

外出探搜邪祟无果的几位少室山弟子，恰好归来，听了方才的惊恐叫声，齐齐赶往合欢苑。</p>

玉岚郡主殁了。</p>

死在自己床榻上。面色紫青，眼瞳外凸，布满血丝。</p>

更怪异的是，十指蜷曲向上，像是在发狠地挠着什么。</p>

廖深行带着专探尸气的方士赶至。</p>

光头方士摇铃烧符，结咒，探看尸身。</p>

最终给出结论：郡主死于梦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