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菩提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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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放开我，我已等了绵绵姑娘好些天，我现如今有钱了，我要为她赎身，我要娶她为妻，我要见绵绵姑娘。”</p>

房门打开的一瞬，止住花廊里的喧嚣。</p>

张元宝在见到门扉后的那张脸后，目中的惊喜之色渐去。</p>

一旁扯着他袖子的小龟孙，烦躁道：“都说了不是绵绵姑娘，偏不信，这下死心了吧。”</p>

张元宝并未死心，骤然推开钳制他的两个小龟孙，直接跑进花房，待见房内空空，这才失魂落魄退出房门，手心里还抓着个沉甸甸的钱袋，自顾低喃着：“我娘子死了，我现下有钱了，你却不在了。绵绵姑娘，你到底去了哪儿。”</p>

温禾见人失魂落魄走去楼下买醉，显然此人是绵绵爱慕者之一。</p>

温禾正要下楼，仇妈妈扭着肥臀粗腰哼哧哼哧跑上来，“温小公子，救命啊。”</p>

随着仇妈妈音落，一楼花厅门口冲进一队官府差役，后头随着几位方士装扮的人，垫底进门的，是个佩玉刀的白面小公子。</p>

差役法师相继到来，显然让整座花楼内的人慌了神。</p>

尤其来寻欢的客人，不知发生何事，停杯投箸屏息凝之。</p>

仇妈妈泪眼浑浊，攥着温禾的手，求助道：“温小公子，你与李二公子乃熟识，自打棉棉失踪后，他每隔两日便带着官差方士法师来沽玉楼暗查作法，我这花楼生意还做不做了。妈妈我求求您，您同李二公子说说情，放我们花楼一条生路。”</p>

一队人直往二楼天字号花房来。</p>

这回，李二公子打首，瞧见站在门口的温禾，主动打上招呼，“温兄，你也是来找绵绵的？还是……”</p>

他激动起来，“你晓得绵绵去了何处。”</p>

温禾摇首，“我不知。”</p>

诸位方士抱着各款法器，去棉棉花房做法，温禾同李二寻了张绽着绿梅的花几，坐下来聊天。</p>

李二一口咬定，绵绵遇害了。</p>

因绵绵失踪前一天，两人约定，翌日去檀忘山的空中湖，捉野鸳鸯烤小鸟，绵绵姑娘乃中诺之人，从不食言。</p>

李二分析，若遇急事，大可传信给他，改日再约，但她倏地没了人影，连着随身丫鬟亦消失得没踪，定是遇到危险，连个信也传不出。</p>

虽然李二也是常来沽玉楼找绵绵喝花酒的客人，但这位李二公子与先前那位面相猥琐的大叔，并非同类人。</p>

先前那位，是绵绵的爱慕者。</p>

李二乃杜棉棉的忘年之交。</p>

忘年之交一词，出自杜棉棉之口。</p>

一千多岁的杜棉棉与十四五岁的小公子成为朋友，可谓缘分。</p>

一日暴雨，李二被迫进沽玉楼避雨。</p>

不唤姑娘，不点酒，丢给仇妈妈一锭金子，便只身坐至墙角花几，拿着一柄玉刀，雕刻一尊松木菩萨。</p>

仇妈妈拿牙试金，金锭竟是真的。</p>

这般大方的贵客极少见，于是仇妈妈唤了几个姑娘前去勾搭，欲拉住小金主，多多来沽玉楼消费。</p>

小公子相貌清隽，虽因年少面色稍显稚嫩，但眉宇间贵气盈盈。</p>

姑娘们乐意勾搭，但被公子身边一位带刀武仆吓走。</p>

这头小肥羊不能跑了，仇妈妈思忖着，敲开二楼天字号花房门扉。</p>

请出魁首。</p>

杜棉棉的目的，是征服各色男人，尤其对她不上心的男人。</p>

但自她来沽玉楼，还未见过哪个男人对她没兴趣。听仇妈妈道新来个极冷淡贵气的小公子，倒引得她兴趣。</p>

小公子专心致志做雕工手艺，身侧随着两个仆从，武仆魁梧端肃，不止武艺高强，竟还会些阴阳术法。</p>

还有一文仆，小眉小眼，鬼精灵似得模样，叫小蚊子。</p>

杜棉棉并未贸然前去打扰，而是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小花几坐下，素手支颐，看人雕刻。</p>

夜将明，外头雨声渐稀，小公子手中的松木菩萨终于完工，他轻轻吹掉莲花座上的木屑，小花几旁的杜棉棉终于开口，“我觉得这莲花座，不适宜这尊菩萨。”</p>

小公子侧首望她，“依你看，何物可配这尊菩萨。”</p>

杜棉棉款款走去，捧起对方掌心的木雕菩萨，“此菩萨并非端肃相，这眉宇间似有几分飘逸妖冶，配佛家典籍中的曼陀罗可好。”</p>

小公子从谏如流，点点头，现场改刀曼陀罗须弥座。</p>

自那之后，小公子成了沽玉楼常客。</p>

小公子自称天阙城人士，单姓一个李字，家里排行老二，是被家父罚至此地，守塔抄经。</p>

天阙乃承虞国天都，当今正是李氏天下，宿新郡唯有一方皇家拟匾的宝刹，内藏天恩塔，是皇家子嗣贵眷清修反省之地，不难猜出李二公子乃皇亲贵胄。</p>

于李氏族人眼里，李二不学无术，冥顽不灵，嗜好雕刻，于是被罚至天恩寺扫塔抄经。</p>

李二每日扫塔七层，外带找人誊抄佛经，剩余日子便继续做雕工。远在天阙城的李家人得知，伤透了心，一个月的扫塔抄经，延长至一年。</p>

这可乐坏了李二，于是更加的不务正业。</p>

李二与杜棉棉很能玩到一处去，因两人都不务正业。</p>

李二出手豪阔，认为杜棉棉是个人才，不该埋没于青楼花坊，欲为杜棉棉赎身，认作干姐姐。</p>

仇妈妈开了个天文数字，李二掏出天文数字二十倍的银票砸了仇妈妈一脸，仇妈妈差点兴奋到背过气去。</p>

掐着人中揣起银票时，被杜棉棉夺回，转还给李二。</p>

她还不想走，她还未悟出勾人的真谛，她还未搞定裹正。</p>

杜棉棉视金钱为粪土，更得李二公子敬佩，于是亲自雕了个妆奁，嵌了宝珠，送予杜棉棉。</p>

据说妆奁上随意一颗珠子，都可买下十座沽玉楼。</p>

殊不知，当夜温禾爬窗户来找杜棉棉喝酒时，杜棉棉死死勒抱住她，说：“李二弟弟他人傻钱多，看见他送我的妆奁没有，姐姐我发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没看见姑娘们妒忌我的眼神，太爽了哈哈哈哈……”</p>

温禾被掐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市侩了。”</p>

后来，温禾亦试着讨好李二，想着得些财宝赏赐，发个横财啥的。</p>

约了两次，去最是烧钱的鲜味斋。</p>

第一次，李二喝多了，她买单。</p>

第二次，两人一起多了，李二没带钱，还是她买单。</p>

她再不想尝试第三次。</p>

自那，再没主动向人示好，两人的关系便不近不疏。</p>

当然，还有一次，李二托姜大拿花天价买她一副加长版春宫图。</p>

但最后，那卷图，洇了。</p>

她还没来得及重画一幅，便丢了马甲，被赫连断掳到魔阴王朝。</p>

当然，李二不知她便是灵魂画手，兼话本先生哂公子。</p>

方士们摇着法铃青帜罗盘，于花房一阵叮当，推门走出，拱手向李二汇报，“未追寻到蛛丝马迹。”</p>

李二一拍桌子，“滚滚滚，一群没用的废物。”</p>

温禾见对方比自己还急，安慰着，“吉人自有天相，绵绵生得一副吉相，定能逢凶化吉。”</p>

李二宽袖下的指骨蜷起，“话虽这样说，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我是真的将绵绵视作亲姐姐，要知，世上无几人能懂我和我的艺术雕工。”</p>

言罢，倏地站起，一副慷慨就义的悲壮表情，“那么，目前只剩求助国师府了。”</p>

他不得不向他最讨厌的廖深行低头。</p>

杜棉棉是温禾好友，好友失踪一事，不可小觑，不得不急，温禾便随李二，一道入了国师府。</p>

—</p>

四周渐静。</p>

杜棉棉不动声色扭了扭捆束她的藤条。</p>

一旁的女鬼终于哭乏了，安静缩至一角，目无焦距垂视地面，似陷入某段回忆。</p>

负责看守的乞丐男鬼，抱胸打瞌睡。</p>

杜棉棉暗忖，这或许是她逃走的机会。</p>

看守她的乃三个魂，一个已修成厉鬼，另外两个是乞丐男魂。被她暗称大乞和二乞。</p>

大乞被女厉鬼派出去打探消息，现未归。</p>

趁着女鬼发怔，二乞困乏，她好不容得来逃出升天的机缘。</p>

腿肚被藤条束缚，杜棉棉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往外挪，不时暗中观测两鬼动静。</p>

身后眼前，茫茫灰霾，鼻尖隐约嗅到菩提香。</p>

蟠龙玉珏已被女鬼拿去，她现下无法求助大师兄，即便玉珏在她手中，她也不会再用。</p>

如今只得瞎子摸象般往外走。</p>

自己深陷这般境地，纯属多管闲事。</p>

活该，她吃饱了撑的，让人修什么庙吧。</p>

这会可好，把自己修理成这副鬼样。</p>

女鬼已成厉鬼，神智时好时坏，两个乞丐男魂，闻着她香，竟想活吞了她。</p>

幸而，女鬼清醒时能威呵住两个乞丐，她这才苟命至今。</p>

脚下似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显些摔倒，好在稳住了身，更是幸运的未惊动身后二鬼。</p>

倏地，前方飘出一团幽光，是擎着幽魂灯的大乞回来了。</p>

瞧着十分激动，边向内里跑来边大喊着，“丹二姐姐，好消息好消息，柳媒婆死了，登上戏台当众剖出自个儿一颗心脏……咦，你个花妖又想跑。”</p>

一阵窸窣声，杜棉棉被大乞拽着头发，倒拖回去。</p>

瞌睡中的二乞被惊醒，丹二女鬼亦站起身，猩红的眸底狠狠剜一眼衣衫不整浑身血痕的木棉花妖，再瞪一眼因打盹险些让人逃走的乞丐。</p>

“柳媒婆死了？”</p>

“是啊，活生生剖心而死，死前还骂自己活该。”</p>

“哼，那个恶婆子竟还有心。”丹二不以为然，又呸了一口，“自然活该。”</p>

“有呀，血淋淋的一颗心脏呢，我好不容打探出来的消息。你不知道现如今宿新郡内，到处是捉鬼擒妖的法师道士，还来了不少修仙门派的仙长，据说少室山的大师兄都被请下了山。我没给打散了魂，实属老天保佑。”</p>

丹二眸底迸着恨意，五指蜷起，尖长黑指甲嵌进肉里，“什么法师道士仙人，来了又如何，都得死。”</p>

猛一回头，丹二瞪向杜棉棉，“不是喜欢跑么，你们两个好好伺候伺候她，伺候得她腿软脚软，看她还跑不跑。”</p>

两个乞丐猥笑着逼近地上一团影子，两乞一早动了邪念，欲上了她灵身，再食了她花魂。</p>

丹二斜乜一笑，“若非七爷留你一命，我早便杀了你。”</p>

杜棉棉臀移后缩，对着两乞猛摇头，“你们滚开，不要碰我。”</p>

先前已被这两个乞丐占了不少便宜，自己这遍体鳞伤的模样，便是被两个肮脏鬼抓咬出的。</p>

身上遮羞的布片本就不多，被两鬼撕扯一番，已所剩无几。</p>

杜棉棉心底越发绝望，死命自两鬼身下挣扎，破口朝女鬼骂道：“你这个丑陋的女鬼，我大师兄来了，一定会找到我，一定会将你打得魂飞魄散，还有你的姐姐，因你做了这些恶事毁了她阴德，你们姐妹俩永世不得超生。”</p>

姐姐两字激怒了丹二，她一脚踢开趴在杜棉棉身上的男乞，同时幻出一支骨箫，黑唇一启，奏出诡谲音调。</p>

杜棉棉连同两个乞丐，受不得魔音穿耳之痛，抱头滚地哀嚎。</p>

骨箫蚀魂碎骨，不消一会，两个乞丐灰飞不见。</p>

丹二似乎终于冷静下来，手握骨箫，喃喃：“我万死不辞，但姐姐她不会有事，不会有事。”</p>

杜棉棉蜷缩倒地，浑身仿似拿刀子剐过般疼痛。</p>

穿魂箫，乃魔阴王朝右护法墨见愁的贴身法器，而她身上的不死藤，亦是魔阴王朝之物。</p>

否则她千年花妖，怎会被缚游魂手里。</p>

她战栗着，后怕着，同时亦懊恼自己用蟠龙玉珏求助大师兄。</p>

若云汲师兄来救她，怕是不晓得即将面临什么，他的对手又何其强大，且与魔阴王朝暗中勾结。</p>

少室仙府全数弟子，甚至整个宿新郡十几万人口，只要对方想，可于瞬间将其灰飞烟灭。</p>

她忆起，那日，她被擒住。</p>

七爷一身素衣，映着寡淡眼角，口中语调虽淡，然则字字惊心，“我为复仇而来。本不欲弑无辜之人。但若有阻我者，诛。一人阻我，杀一人；全城阻我，灭全城。包括你们花界及仙门中人。”</p>

但愿无辜之人能自保。云汲师兄，小水仙，狗尾巴草、小竹子，整个仙门派，还有她早早放在心头的裹正。</p>

她只能在这方寸囚牢，祈祷大家远离宿新郡，避开这场无妄之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