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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房中出来后,斛律骁问春芜道。
春芜满面忧色地点点头“女郎的记忆就像是停滞在了初嫁时一般,我也是花了许多日才叫她建立起现在的认知……殿下请多些耐心吧。”
“知道了。”他答,洗漱后,动身往城东花枝巷去。一进制的一座小院,灰墙黛瓦,墙头爬满了葡萄藤。
斛律骁下车,问前头引路的十九“我这岳丈大人近来都做什么呢?”
“回殿下,谢公素日里只以琴书养性而已,与外界绝无往来。”十九道,略一迟疑,“不过……谢公好似对殿下有些误会……”
谢公是不愿来建康的,即便是被告知了皇帝打算对他下手,出于族人的安全考虑,也并不愿意北来,当时事出紧急,他们的人只得捆了他手脚嘴里塞了麻布,拎犯人一样把人带回了洛阳,本来当时就要见面的,又因王妃行刺之事多留了谢公几日,对方心里想是不大痛快。十九是担心这对素未谋面的翁婿再起冲突。
斛律骁掸掸下袍,漫不经心地一笑“误会么是自然,抢了人家女儿,断了人家的官途,还能指望有什么好声气?”
他走进正厅里,一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在窗间书案下读书,容貌甚伟,风姿隽爽,宛若神仙中人。斛律骁敛衽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谢父抬起头来,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扫至脚,见他头戴白玉小冠,身上圆领对襟,小袖长袍,玉带在腰间一束,愈发显得腰肢劲瘦、身姿颀长。兼之目光眉彩,五官深邃,风仪翩翩,实若瑶林琼树,不算过于委屈了阿窈那孩子,心间怒气稍去。
但忆起自己一路上遭的罪,仍是冷道“阁下说笑。”
“你与我儿既无媒妁之言,也无父母之命,三书六礼都不齐全,何来翁婿之说。老朽,可不敢受您的礼。”
斛律骁只微微一笑,气定神闲“你我不是翁婿,那我和令爱算什么?无媒苟合么?”
“我与窈窈是大婚过的,我朝皇帝尚且亲自到场祝贺,窈窈的名字也写上了我家家谱,怎能说是无媒苟合。眼下,她正在家中焦灼地等您,岳父大人又何必给小婿脸子瞧。”
这话停在谢简耳中却是威胁之意十足“你把阿窈怎么样了?!”
他能将她怎样。从头到尾,都是她在伤他。
斛律骁眸色微黯,再度施礼“原本早就来该接岳父大人的,府上出了些事,暂且不便。小婿先给大人赔礼了。”
他将妻子失忆之事简短说了,只言是受了陆衡之之死的刺激,又隐去了自己受伤那段,谢父听后又是惊怒又是伤心,他好好的女儿,怎叫他糟蹋成这样!
至若女婿的死,谢简在南朝时便已耳闻,如今闻说女儿为了他伤怀过度失去记忆只是长叹。
斛律骁道“斯人已逝,想必岳父大人也不愿看到窈窈她一直现在过往的虚幻里,为今之计,还望大人为小婿遮掩一些。”
“至若小婿不告知您就自作主张将您掳来,也是因为陆氏殷鉴在前,担心哪日萧梁小儿对您起了杀心,会牵连整个陈郡谢氏,不得已这样做,还望岳父大人海涵,小婿先在这里陪不是了。”
对方态度恭敬,斯文有礼,谢简一时沉默,他不是听不出好赖话的人,虽然恼怒被掳至北方,然事情已定,自己在梁朝已成了个死人,倘若再“活”过来只会为族人招至不幸。点点头道“带我去见阿窈吧。”
几人回到府里,行至关雎院,谢简一时诧异,疑心回到了建康的家中。十九笑着解释“谢公难道忘了,当日,我们王上可是特意派了人将王妃闺中布置画了下来,您点了头的。”
当日他虽点了头,何曾想到这胡人会如此有心,真个布置得如在家中一般,湖中碧叶红蕖袅袅亭亭,芦苇在秋阳金光中燿如金色,叫人遥有江南之想。谢简捋须不言,对这便宜女婿的印象倒是稍稍好转。
出来迎接的是春芜,见他果真领了家主来,喜不自胜,忙将几人迎了进去。屋中窗下,谢窈正在窗下书案前写信,她写得认真,直至二人走近了才发觉,抬头的一瞬先是愣怔,旋即浮出欣然的笑,屈膝行礼“阿父。”
在她的认知里,父亲不过是因为公务而有几日不曾返家了,虽然想念,却并不十分想念,可对于谢父而言,却是有一年多未见这个女儿,兼之中间又几乎经历了一回生离死别,眼中不禁聚起浑浊的热泪,长叹数声,将女儿扶起“阿窈瘦了许多。”
“才止几日,哪里就看得出来了。”谢窈道,取了张素白信笺将原先所写的信笺盖住,以白玉镇纸压在了书案上,扶着父亲往里间去,亲自斟了一杯茶汤献给他。
斛律骁站在书案边,窗外微风涌入,吹得素如白雪的银光纸哗哗作响,露出其下一小行墨迹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是汉末的《古诗十九首》,写思妇思念出征在外的丈夫,词句朴素,情感却深厚绵长。斛律骁心间一滞,霎时明了,原来,这才是她送给丈夫的诗。
……
有了谢父的证词,谢窈总算相信了一些,待他也不如白日那般陌生了,但因记忆缺失,到了夜间就寝,畏惧会行那周公之事,遂躲得远远的,又是侧卧着背对于他了。
背心贴上个熟悉的怀抱,斛律骁从身后揽着她,气息徐徐在她耳畔吹拂“窈窈很怕我?”
“从前,你可是最喜欢和我行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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