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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来那个人,也是外族,是不是认识穆华林?”

“他是杀手。”

咚的一声李恕坐的凳子随他跳起来而翻倒在地,李恕眼睛瞪得老大,把纪逐鸢看着,纪逐鸢一筷子青菜喂在嘴,嘴上都是油,半截儿绿菜叶还在嘴外面。看李恕时,面无表情把菜吸溜进嘴,腮帮缓慢地动。

李恕使劲咽了咽口水,坐回去,纪逐鸢埋头扒一大口饭,咽下去以后接着说:“我们离开高邮便遇有人来杀穆华林,穆华林也不是吃素的,半路发现,便让我和高荣珪下水,把跟着我们的船凿沉。当时船夫和另外一个杀手跑得太快,我们只抓住了两个不会水的蒙古人。今日这个康里布达,是这三个杀手当中的一个,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们已经交过手。”

“他很菜吗?”

纪逐鸢抬眼看李恕:“穆华林和高荣珪两个人都没追上。”

李恕:“……”

“所以能把他伤成这样的人,一定更危险。”

“我明日出城回高邮还来得及吗?”

纪逐鸢忍俊不禁,这一笑氛围便缓和下来。

“那枚银币怎么回事?”纪逐鸢问。

于是李恕告诉纪逐鸢舒原是怎么拿到银币,为什么他会从高邮城出来,就是因为舒原拜托他把这枚银币带过来。

“他认为这枚银币跟杀害老刘、老孙的凶手有关系,很可能是凶手落在现场没留意的,当时钱贺也被杀,他也得人唤一声将军,比老刘的案子重要多了,旁人都没顾得上,舒原独自去老刘老孙家中看过,捡到的。主要是上面的文字,他也不认识。也许那个蒙古人认识。但就直接告诉他吗?能相信他吗?”

纪逐鸢沉吟片刻,郑重其事地对李恕吩咐:“你就告诉沈书,你在街头碰到舒原,他见你被揍得太惨,是以让你跑出来免得继续遭人欺侮。银币是舒原在老刘家发现的,他让你顺便带给沈书。”顿了顿,纪逐鸢接着说,“你也不知道这银币怎么回事,但发现康里

布达背上的刺青跟这个银币的图腾很像。再多跟他说说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建议他不要沾惹这些是非。”

“行吧。”李恕听出来,纪逐鸢不想让沈书过于依赖穆华林,“纪兄打算自己调查这事?”

“再看。”纪逐鸢已吃得差不多,也是机缘巧合让李恕先到了自己面前,不然沈书可能就去找穆华林了。

“其实我觉得,我们这些人,甭管有钱没钱,谁比谁吃得饱一点,穿得暖一些,也不过如此,都生活在最底层,谁都可以来踩一脚。”李恕感慨道,“我参军就是因为我爹塞钱没塞进去,当时我娘哭得差点上不来气,那征兵官也就一个八品,抽了我爹一耳光,老头子便有一只耳朵听不见了。我走的时候也没看好。”李恕话声哽咽住,鼻子通红,半晌以一只手背抵住鼻子,拿手用力捏了捏,缓过劲来才重振精神,继续说下去,“都不提了,总之我是觉得,保住性命就最要紧。那色目人会招惹不少麻烦,高荣珪摸爬滚打多少年,他再清楚不过。纪兄,我是个胆小的人,我还要回去见我爹妈。”

“挺好。”纪逐鸢说出一句。他和沈书的父母都已化作星辰,在这个世间,再想得到一份毫无杂念的关爱,哪怕是再让他爹拿藤条抽一顿,也不可得了。

“真要有什么危险,我可能不能……”

“我知道。”纪逐鸢让李恕不用说了,“你能力有限,跟着高荣珪好好学几手,保命他最会。”

李恕提上来的一口气长吁出来,他复拿手捏了一下鼻子:“我还以为你要骂我。”

“人各有志,谁都不容易,只要你没有害我们的心,都无所谓。”纪逐鸢看得很开。

李恕嘻嘻哈哈地说:“那当然不能够有,不然我也不来找你们,这一路也不算太顺。我是真喜欢你弟那样的人,他跟我不一样,我也想念书来着,脑子不好使。打架,我自己知道,冲着我爹有钱,从前街头巷尾一块玩大的那些弟兄,都是虚情假意让我摔几下,我出来参军,一个来送我的也没有。但我也有朋友说过,觉得我需要人一起吃酒斗狗才会找他们。所以我很珍惜沈书这个朋友,

你们突然被抓,我也想帮忙,还好是有舒原。”说到舒原,李恕脸孔红了一下,“他也是个读书人,哎,哥。”

纪逐鸢眉毛一动。

李恕把脸凑近到纪逐鸢的跟前,手里拿着一根筷子比划:“怎么读书人跟咱就是不一样呢,舒原那一举一动,真的文质彬彬,他走路坐下的姿势,就是跟我不一样,身上有一股,有一股……”李恕眉头舒展开来,认真跟纪逐鸢探讨,“有一股气,我说不好,就是那种懂很多,满腹经纶的感觉,他也没跟我面前背过诗,一听他说话我便觉得很舒服。”

纪逐鸢神色不自然起来。

“咱们往后还得回高邮吧?”

“我不知道。”纪逐鸢把碗盘收去洗了,捞起袍襟擦手,想到什么,嘴角噙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说的也是实话,“东南五州,最有可能落在张九四手里,若是郭子兴不落人后,只要咱们还在郭家混饭吃,张九四把水运扼住,谁能忍得下咽喉让别人锁着,你能忍?”

李恕老实摇头。

纪逐鸢已经往外走,撂下一句:“郭公同张九四这一战,迟早的事。”

·

小厮取来方子所用的药,沈书正要动手,高荣珪说他来,沈书看了他一眼,由得他去弄,自己在旁边指挥:“你先把手洗净擦干,用手指沾药粉,分开他的嘴唇,把药粉在他牙上擦,等他张开嘴,便可以喂药了。”

结果康里布达的嘴是张开了,吞咽却也仍很困难,只能一勺一勺慢慢地往里喂,刚开始喂时,高荣珪袍子上全都沾上了臭味熏人的药汤。高荣珪脸上没表情,喂得越来越有耐心,沈书总觉得他看康里布达的眼神哪里不大对,又说不上来。

沈书顾不得想这个,他是真累得不行,便在旁边找地方睡觉。

纪逐鸢把沈书的衣物也叠好收拾起来,只等夜深来人时,各自便把包袱背在身上,直接便走。沈书没吃晚饭,纪逐鸢揣着铜钱,想去街上看看都收摊了没有,还没出门呢,外头便有一小厮送东西来。

是跟着保儿的,带来一只食盒,满满撺了四层,都是各色的果子和点心,还有做得十分精巧的四个一碟

兔馒头,白胖圆滚,用豆沙点缀成眼睛,小小的耳朵竖在脑后,活脱脱便是蹦蹦跳跳的兔子。

沈书刚好属兔,足见保儿花了心思。

“还有几本书,少爷说不知道沈公子喜欢读什么,便选了酉阳杂俎和博异志,给沈公子翻翻玩,打发时间。”

纪逐鸢怼人的话都在嘴边了,转头看见沈书睡得很香,说话也吵不醒他,眼神一软,沈书晚饭没吃,正好有人送来。

“你放这就行,等他醒了我给他。”纪逐鸢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小厮走了。

“这就给人惦上了。”高荣珪把药碗放在桌上,手指按在包书的桑皮纸上,瞥了一眼,出去洗碗。

纪逐鸢爬到铺上去,到沈书旁边靠墙坐下。

沈书仿佛天然就有这种自觉,人未曾醒,脑袋却往纪逐鸢的身上拱,鼻子还真像个兔子一吸一吸的,看得纪逐鸢脸上展开温柔的笑意。他一只耳朵红透地把沈书往怀里轻带了一下,沈书便抱住他的腰,香甜地睡去。

无忧无虑的脸,仿佛他从未经历过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也不曾挨饿受冻,缠绵病榻。纪逐鸢静静看了他一会,小心翼翼地握住沈书的一只手,短暂地打了一个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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