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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李梦阳和杨慎就急急退下了。月池无语地看着朱厚照。朱厚照来了一句:“怎么,你还要他们留下来来看我们吃饭不成?朕是无所谓,刘瑾,再把他们……”
月池忙按住他的手,一下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糯米糍。朱厚照嚼了一口,嫌弃道:“怎么又是这种黏糊糊的东西?”
月池腹诽道,不黏怎么堵某些人的嘴。朱厚照到底还是咽了下去。两人面面相觑,同时道:“你……”
月池一默,又和他同时道:“你先说。”
朱厚照问道:“你好些了吗?”
月池道:“谢万岁关怀,葛太医医术高超,臣已经好多了。”
这短暂的对话后又是一阵沉默。朱厚照欲言又止,冲动行事的后果就是,真见到人之后,他反而张口结舌起来。他们以前都是在聊什么,朱厚照开始回忆里搜寻话题,这才发现,闲聊时的话题全部都是李越提出,谈正事时倒是他主导,可他不想一来就和他说这些。
月池见状微微蹙眉。张岐前日才在御门大放厥词,今日朱厚照就来了,这显然不会是巧合。而张岐敢公然闹成这样,如说他没有半分依仗,任谁也不信。至于他的依仗是谁……月池用余光窥探眼前这个少年,他外着琥珀色对襟罩甲,内着石青色窄袖戎衣,其上一色纹饰全无。他的脸颊微红,其上还带着一层薄汗,一看就是刚刚蹦跶过。他的身上永远带着无尽的活力,就像晨星一样光耀,可惜,星星的心却是一块冰冷漆黑的石头。
朱厚照改变主意了。在御门听政时,至高无上的皇帝要让一个人闭嘴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却任由张岐将她逼上梁山,这已经清晰表明了皇帝的态度。如不出所料,他今日来,只怕也是为了这桩事。月池深吸一口气,既然木已成舟,那她就要尽可能地获得最大的好处。
想罢,她率先开口道:“说来也巧,臣正打算进宫,您就来了。”
朱厚照被她这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一怔,他也觉心虚,摸摸鼻子道:“是吗?”
月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现在又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要是真内疚,就不要利用她啊。可月池转念一想,又觉自己的心态不对。朱厚照是皇帝,她是臣子,在封建王朝,他们本来就是犀牛和犀牛鸟的关系。她要是想和朱厚照继续互利共生下去,还是得好好工作,发光发热,谁叫这鬼地方辞不了职呢!
月池开始入情入理地说服他:“臣有幸,得先帝和您的看重,自青宫时,便长伴您左右,被您寄予厚望。臣也日思夜想,希望能让您称心如意,咱们君臣相得,共缔盛世。但您需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于朝政,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臣如不亲身入官场,只怕不能究其弊病。于咱们这一方,您素来是有主见之人,凡行事必有您的道理。可臣愚昧,有时不解您的深意,这时就要斗胆劳您,为臣解说一二。”
刘瑾在一旁嗤笑一声:“咱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像李相公这么当差的。从来只有我们揣摩爷的意思,怎敢劳爷来解说。晓得自己不聪明,就该多吃几个核桃补脑。”
月池默了默,仰面笑道:“今日春光明媚,天清气爽,刘公公何不去市里走动走动,一来家中蔬果不够,为了让皇上这顿饭用得舒心,亟待您去补充,二来也好替下官买几个核桃啊。”
刘瑾张口就想啐她一口,可此时朱厚照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了:“老刘啊老刘,自他入宫,你就没在他嘴上讨过半分便宜,又何苦去招惹他。”
刘瑾躬身赔笑道:“爷,奴才只是一心为您着想。”
朱厚照挑了挑眉:“罢了,你们一道听就是了。”
月池心中警铃大作,往日他们说话,朱厚照无一例外都是屏退左右,可今日怎么……
朱厚照笑道:“朕先时告诉你,是要你去做骨鲠直臣,你不信?”
月池悠悠道:“若是三年前的您如是说,臣兴许就信了。只是您如今连训狗都要除其犬牙,何况训虎。”
朱厚照笑道:“算你聪明,往日都是你给朕说故事,今儿朕也给你讲一个。”
月池道:“臣洗耳恭听。”
朱厚照起身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前些年有位于公,文武双全,是个一
等一的好汉子。有一年,他来京参加殿试,可随侍的仆人却一病不起,他十分担忧,便去集市上找灵验的算卦人卜算。谁知,那算卦人一见他便问,可是为仆人而来,于公说是,算卦人道,‘仆人无事,倒霉的是你,你三天内就要死。若肯出十两白银,我便替你消灾’。”
刘瑾咋舌:“十两,好大的口气,不过若真能买命,这钱也花得不亏。”
朱厚照道:“旁人都是如是想来,于公却不信邪,他自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法术能有何用。于是,他不顾算卦人的再三警告,一文不出回了客栈。前两天晚上都平安无事,到了第三天晚上,就来了个鬼!”
他突然把声音拔高,月池被他吓了一跳,朱厚照越发兴致勃勃:“这鬼青面獠牙,满口鲜血,张牙舞爪,一把劈开窗就冲进来,于公大惊,他拔出了宝剑,一下就把这鬼砍成了两半。”
他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刘瑾拍马屁道:“看来此人同爷一样,有万夫莫当之勇。”
月池:“……”真是够了。
“可不是。”朱厚照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又继续道:“这鬼被砍成两截都不死,反而在地上抽动,就像、就像……”
刘瑾又赶紧帮他主子想词:“像泥巴?像只剩半条命的狗?像蛇?”
月池实在受不了了,凉凉道:“就像蛆似得。”
这下轮到朱厚照不解了,他问道:“蛆是何物?”
月池忍笑道:“就是粪便中的虫,靠吃粪为生,白白胖胖,一节一节的,就像你平常吃得麻糖一样,在粪里钻来钻去……”
朱厚照顿时被恶心得说不出话来,刘瑾怒瞪月池:“你怎么能在爷面前说如此秽物!”
月池以手支颐:“说得好像你们都不出恭一样。”
刘瑾道:“宫里主子们的马桶,根本就看不见粪……”
朱厚照喝止:“快闭嘴,别说了!”
他一时气闷,灌了一大口茶:“于公这才发现,地上的鬼尸变成了泥偶的碎片。他恍然大悟,这不是真鬼,而是有人做法,而做法之人,你们猜是谁?”
刘公公开始抢答:“依奴才看,就是
那个算卦人派来的,他想吓人,来证明自己法术灵验,然后来谋取钱财!”
“正是。”朱厚照看向月池,“老子有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若无妖魔鬼怪,人们又怎会乖乖敬奉神佛?现在,你该知晓朕的用意了吧?”
月池只觉太阳穴嗡嗡作响:“您是让我去当鬼,不知庙祝是谁?”
朱厚照看向刘瑾,月池恍然,难怪会把他留下。为了弄钱,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为御史,纠察百官。贪官心怯,只能向另一个红人送钱保命。如此一来,天下的财富都能避开户部,经刘瑾之手,直接流入朱厚照的囊中。这正如凡人畏惧鬼怪,通过庙祝供奉神佛一般。这样一来,不必大动干戈,他就能掌握大批的资源,可以用来养兵和享乐。而且白脸和红脸都是她和刘瑾的事,他自个儿高坐莲台,不染半点尘埃,谁都不会怨到他身上。
月池怒极反笑:“您这算盘打得真是精明啊,只怕西天如来佛祖见了您,都要自叹弗如。”
朱厚照谦虚道:“怎敢与佛祖比肩,朕做了一个大庆法王也就够了。”
月池:“……不是在夸您。这是权术,不是正道。长此以往,官场风气只怕不可挽救。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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