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十四）【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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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进奥数集训队了？”许其琛的眼睛亮亮的, “好厉害啊，听说只要进了就可以保送T大了，静俭好像只有你和高一的一个孩子进了。”</p>

看着他比自己还开心, 夏知许心里暖洋洋的，他弯下腰, 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一罐可乐，叹了口气, “保送什么的还不清楚, 不过要去北京参加一个月的集训, 想想就觉得很麻烦, 听我哥说手机也不能带, 整个和外界隔绝的那种。”</p>

许其琛笑了笑, “没关系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要是你真的能保送, 也不用在意这一个月的功课。”</p>

他在意的根本不是功课。</p>

夏知许的眼睛垂了垂，“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吃饭, 有什么事就让陈放帮你，夏习清也行啦就是嘴欠了点, 都已经高三了千万要注意身体……”</p>

“我知道的。”许其琛脸上带笑，“你怎么像个要出远门的老父亲。”</p>

两个人不知不觉从食堂走到了樱林, 叶子在风里摇摇欲坠，早就过了花期。许其琛忽然想到什么，“哎对了，你喜欢的人知道你要去集训吗？”</p>

夏知许愣了一下，原来他还一直记着自己在樱林被告白的事。他看向许其琛, 许其琛没等到答案，自己先笑了出来，“是我多嘴啦。”</p>

“你上了大学会学什么专业？”许其琛转移了话题，“数学？还是金融？”</p>

夏知许摇摇头，“都不想，我想学计算机。”</p>

许其琛有点疑惑，夏知许笑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他望着天空，“说不定有很多现在做不到的事，以后可以通过科技来实现呢。你呢？”</p>

“文学吧。张老师说我之前的一些奖项，申请W大或者F大的保送应该没有大问题。”</p>

“你不想去北京上学吗？”夏知许微微皱眉。</p>

他一直想着他们俩能一起去北京。</p>

“挺想的。”许其琛笑了笑，“如果要申请更好一点的，就要好好参加这一次的全国荟萃杯。不过张老师说，如果只是想要人文气息浓厚的大学，也不用执着于某一个城市……”</p>

他这话说得有点心虚，是怕被夏知许看出来自己很想和他在同一个城市上学。夏知许却一下子烦闷起来，张口闭口都是张老师说张老师说，难道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吗？</p>

两个人上了楼梯，刚走到四楼就看到张正心从一个班走出来，他看见两个人先打了招呼，“你们俩还真是焦不离孟。”</p>

许其琛有些不好意思，“哦对了，张老师，荟萃杯的报名名单我放在您桌子上了。”</p>

夏知许见两人聊起正事，便道了句老师好进了教室，毕竟他的心里还有些赌气。刚进教室就被几个人围了上来，大家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他奥数集训的事，一个个问长问短的，夏知许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眼睛往外瞟了瞟，发现张正心和许其琛还站在门外楼梯口。</p>

不知道他们俩在聊什么，许其琛的眼睛望着张正心，听得很认真，完全是一副得意门生的样子。</p>

张正心说着说着，伸手摸了摸许其琛的头顶，笑容温柔极了。</p>

夏知许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看到这一幕竟然会觉得格外刺眼。</p>

自己是一个对文学没有任何天赋的人，好像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他的知音，和他一起谈论那些精妙的句子，或是深刻的人文内核，就连看到他的获奖作品，也只能发自内心却也贫瘠地感叹一句，“写得真好啊。”</p>

喜欢一个人到了极点，原来是会消磨自信的。</p>

夏知许出发去北京的那一天，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整个天空都沉了下来。许其琛望着窗外，不由得走了神。</p>

“哎呀，宝贝侄子去北京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呢。”夏习清理了理自己桌面的书，“昨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都占线，不知道跟谁聊天，聊了那么久。”</p>

许其琛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眼睛瞟了瞟身边的夏习清。</p>

“你这抽屉都成了课外书存储柜了，放了这么多课外书，也就是张老师惯着你，搁别人全没收了。”</p>

“你不也是。”许其琛看了一眼他的书桌，“你抽屉里全是绘本和漫画，我们彼此彼此吧。”</p>

“才不是，你是仗着自己是好学生不会被罚。我呢，是根本不在乎，他要是给我没收了，我就天天去办公室闹，非吵得他还给我。”夏习清笑了笑，背上背包，“不跟你说了，我得去画室训练了，再过几个月就艺考了，不能再摸鱼了。”</p>

“加油。”许其琛微微笑了笑，看着夏习清离开教室。</p>

前座的女生转了过来，“真羡慕夏习清这种脑子好的人啊，平时也没见他怎么学，文化课还总是能保持在上游。”</p>

许其琛心里也表示赞同，尤其是数学，总是能考全班第一。</p>

可能夏家的人在学数学这方面有天赋吧。</p>

他数了数桌子上的作文本，收了一下午终于收齐了，站起来准备拿去办公室，却被前座拦了一下。</p>

“对了其琛，你上次借给我的那本小说，我朋友也想看，你可以再借我几天吗？”</p>

许其琛点点头，“在抽屉里，你自己找一找吧，我去交作业了。”</p>

“谢谢。”</p>

从行政楼回来的路上，许其琛忽然想到了什么。</p>

他的抽屉里还放着自己上午从学校收发室取来的网购新书，刚撕了包装没有地方放，只能塞抽屉里。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快了许多。</p>

心情变得焦躁，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挖掘着自己深埋在心脏里不能见光的东西。他开始抱怨自己的不小心，抱怨之前的大意，也抱怨这楼梯为何如此之长。</p>

终于，穿着粗气跑到了教室，许其琛抬头看着教室里的同学们，依旧和自己出去的时候一样，睡觉的睡觉，看书的看书，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p>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p>

前座的女生看向他，“你回来啦。”她摇了摇手上的那本书，“我找了好久呢，你抽屉里的书实在是太多了。”</p>

许其琛的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粘腻无比，让他的皮肤无法呼吸。</p>

“是啊……该收拾一下了。”</p>

他有些庆幸，似乎没有被发现。</p>

女生转了过来，笑道，“没想到你都可以看英文原版书了呢。”</p>

他的背僵了僵，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p>

“我刚才拿这个的时候看到你最里面塞了好几本英文原版的书，真厉害，我到现在看原版还很吃力。”</p>

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脸上的表情很是明朗。</p>

一直埋头誊写英语笔记的前座同桌却忽然转了过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你有英文原版书？是什么书啊，可以借我看看吗？”</p>

许其琛的手放在抽屉里，眼睛看着这个男生，“嗯……”</p>

所谓的英文原版书，实际上就是Giovanni’s Room和Brokeback??Mountain，都是同志文学。</p>

男生的眼神里有些疑惑，似乎在质问许其琛为什么这么犹豫，明明刚才同桌都说书就在他的抽屉里了。</p>

他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芒刺在背。也不知是不是凑巧，上课铃忽然响了起来，许其琛低着声音开口，“晚自习拿出来被老师看到了可能会没收，我明天给你多拿几本你带回去看。”</p>

“哦……”男生脸上的疑虑仍旧没有打消，但还是转过了身子。</p>

许其琛像是逃荒一样，趁大家不注意，将桌子里的新书胡乱地塞进了自己的书包，拉链拉得死死的，用后背抵住。晚自习一下就背着包离开了教室。</p>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也没有停，许其琛抱着书包淋着雨，踱步到了公交站，以前总是和夏知许一起，忽然只剩下自己一个，他觉得不习惯。</p>

自从车祸之后，许其琛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无论任何事，他都会以最坏的可能去做预判，萧瑟的秋风抽过他淋得半湿的身体，连脊梁都微微发颤。</p>

他感觉自己怀里抱着的并不是什么书，而是一个定·时·炸·弹。</p>

当别人不小心踩到他小心翼翼藏好的尾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怕的。</p>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p>

许其琛抬起头，看见面前停了一辆车，车窗摇了下来，是张正心。</p>

“老师……”许其琛咳了两声，“我等车。”</p>

“上来吧我送你回去。这还下着雨，你要是病了你小姨得急死。”张正心见他不动，自己下了车给他拉开了车门，“快点，听话。”</p>

许其琛抱着书包，有些犹豫地进了车里，张正心打转了方向盘，“夏知许去集训，你每天就只能一个人回家啦？”</p>

“也不是……”许其琛想解释，“一个人也没什么，只是顺路，平常就一起了。”</p>

“挺好的，高中时候交的朋友最纯粹了。我们当年的高中同学现在都还在联系呢，闲下来还一起出去喝酒。”</p>

是吗？许其琛的手紧紧地攥着淋湿的书包。</p>

纯粹这两个词，对他来说太讽刺了。</p>

张正心开车把他送到了单元楼楼下，许其琛下了车，问道，“老师，你不上去吗？”</p>

张正心摇了摇头，笑道，“影响不好。”</p>

许其琛哦了一声，正要转身上楼，又听见张正心在后面开口，“要不你上去之后问问你小姨，看她现在有没有时间，愿不愿意下来一趟。”</p>

他的语气很是温柔，许其琛笑了笑，“好。”</p>

夏知许离开的这段时间，许其琛每天依旧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小小空间里安静地看书和学习，闲下来和同样有空闲的夏习清聊聊天，或者自己一个人写点东西。他依旧不会参与到任何人或群体的社交圈子之中，也会尽量避免对大家口中热点话题的关心，保持自己的隐形人姿态。</p>

直到有一天，外班的女生将他叫道教室门口，给她递了情书。</p>

“我喜欢你很久了……请你一定要看一看这封信。”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p>

许其琛实在是佩服她们的勇气，那都是自己没有的东西。</p>

他捏着这封粉色的信回到教室，刚走没两步，就被向来八卦的女同学肖悦把信抽了出去，阴阳怪气地叹口气，“哎呀，又一个可怜的小女生，一门心思扑在了我们许大才子的身上。”</p>

这句话的语气让许其琛觉得不舒服，他伸出手，淡淡开口，“你先把信给我。”</p>

“看一下嘛，反正你最后肯定会拒绝她的啊。”</p>

许其琛微微皱眉，眼前的肖悦曾经在高二的情人节给自己发过告白的短信，被他拒绝了，他顾及到她的隐私，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p>

见许其琛不说话，肖悦将信封拆开，“啧啧，两张纸呢，真是能写。”</p>

旁边的一个女生也开始跟着起哄，“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好意思给许大才子写信啊。”</p>

“你给我，别看了。”许其琛的语气沉下来很多，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不悦。</p>

肖悦见他这样，心里觉得刺得慌，声音都变得尖利，“不就一封情书嘛，你怎么还护起来了，难不成你转性了？又喜欢女生了？”</p>

她气急之下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生生地将许其琛的胸口剖开一个大口子。</p>

许其琛发现不了，自己的嘴唇都开始打颤，“你不要胡说……”</p>

“我胡说？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啊，私底下谁没议论过，不喜欢女生就不要装出一副护花使者的样子，恶心。”</p>

那封粉色的信被肖悦扔到了许其琛的脸上，又掉在了地上。</p>

许其琛在过道站了一会儿，才弯腰捡起了那封信。</p>

原来之前的事根本没有过去。</p>

它变成了一颗种子，在阴暗的角落里被流言所浸润，在自己被侥幸遮住眼睛的时候肆意地野蛮生长，长成了一株只有自己看不见的诡谲植物。</p>

原本所有的知情者和猜疑者只是在地下偷偷摸摸地交换着情报，小心翼翼地躲开他这个当事人。可自从和肖悦发生争吵之后，他们似乎找到了一种可以光明正大讨论这件事的通行证，再也没有人顾忌他的想法，流言终于演变成病毒式的传染方式，肆无忌惮地向外扩散。</p>

“哎，听说了吗？4班的许其琛是个同性恋，喜欢男的。”</p>

“真的假的，他以前和我一个班欸。”</p>

“虽然我不是很歧视这个……嗯……不过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p>

“我去，4班那个真的喜欢男的啊，好怕怕。”</p>

“你怕什么，人家还能是个男的就喜欢啊。”</p>

“说的也是哈哈哈。”</p>

人们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善意地讨论，可大家往往都会忽略一点，软刀子也是刀子，捅进去也会疼。</p>

就连收作业的时候，许其琛也免不了被含沙射影地调侃。</p>

“阅读训练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交了，快一点给我，我要去办公室了。”</p>

被催作业的男生原本就是个后进生，靠着关系才进了重点班，正在玩游戏的他抬头看了一眼许其琛，嬉皮笑脸道，“课代表，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看我从来都没在背后笑话过你，我跟他们可不一样，你就看在我这么有觉悟的份上，通融通融？”</p>

周围的男生都跟着笑起来，一个比一个夸张。</p>

许其琛脸色苍白，紧紧地咬着后槽牙，在他的座位边站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随便你，你到时候自己交给张老师。”</p>

他没有勇气去找当初找他借书的那个女生对质，质问他是不是泄露了自己的隐私，也没有勇气和精力去查询流言的源头。</p>

他的耳朵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听见有人议论他读过的书，有人谈论他看过的同性电影，更有甚者，从他曾经写过并饱受赞誉的文章中去寻找任何能够佐证他们猜想的蛛丝马迹。</p>

每个人都没有恶意，每个人都只是在分享秘密。</p>

许其琛觉得绝望，如果他是被这些捕风捉影的细节所拖累，那么他可以坦然地将那些隐匿在阴暗角落的嘲讽者揪出来一一对质，推翻他们的“污蔑”。可是他不能。</p>

就像那场他愧疚了许多年的大雪，他无法否认，自己当初的确是发自内心地为那场埋葬了许多生命的雪灾感到兴奋和喜悦。</p>

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的的确确，喜欢着一个男孩子。</p>

体育课上，许其琛沉默地站在班级队伍之中，人和人之间离得太近，近得让他产生幻觉，好像每个人的视线都剐在自己身上，或是明目张胆的鄙夷，或是虚有其表的善意。</p>

“今天是考前体测，你们男生女生分开，男生先测俯卧撑，两两一组，相互之间给对方数一下，女生也一样，测仰卧起坐，我先去器材室。”</p>

体育老师说了解散后就离开了，大家还没完全散开，仍旧是那个拒交作业的男生，他调侃道，“可千万别把我跟许其琛分到一起啊。”</p>

后排的几个男生笑了起来。</p>

许其琛仍旧不说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p>

最近总是没来上课的夏习清今天一反常态地上了体育课，听见那个男生在后头说着这样的话，皱着眉怼道：“你妈是不是没教过你怎么说人话，要不我费个心，教教你怎么做人？”</p>

许其琛拽了拽夏习清的胳膊，刚想开口，谁知那个男生又骂了回来，“老子说话关你屁事。你这么帮着他，不怕他以身相许啊。”</p>

众人又笑了起来，夏习清甩开许其琛的手，冲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声音低沉，“人喜欢谁关你屁事？你上赶着跳什么梁？”</p>

“老子就是看不惯同性恋！”</p>

“谁他妈让你看惯啊！”夏习清一拳打在那人的左脸，又踹了一脚，“你以为你是谁啊！”</p>

其他同学上前，把两个人拉开，那个男生被打之后更是不依不饶，继续骂道，“你跟这急什么眼啊，该不会你自己也是个同性恋吧，”吐了口血沫子，“真他妈恶心。”</p>

“我就不明白了，喜欢什么人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个在那议论个什么劲！”夏习清的手臂被两个人牢牢抓住，动弹不得，“老子就是喜欢一条狗，也是我跟那条狗的事！”</p>

所有人的焦点都被他们俩吸引走，话题中心的许其琛站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p>

最后，事情演变成打架滋事，被捅到了教导处。</p>

当事的三个人都进了办公室，夏习清原本想一力扛下所有，但许其琛却咬死都是因为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