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少爷今天装病了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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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其琛坐在凳子上, 手里拿着一截废掉的毛笔杆，轻轻地拨动着盆里的炭火。</p>

窗外风雪已停，雪光透过纸糊的窗子, 照得屋内明亮一片。</p>

他原本就十分怕冷，没想到这一穿就正巧穿到了冬天。这个时代既没有地暖也没有空调, 冻得人只想窝在被子里睡觉，其余哪里也不想去。</p>

可一想到在这个世界会被别人杀掉, 许其琛就合不上眼, 心里没着没落的。</p>

炭火烧得旺些了, 他将手伸出来, 凑到闪烁的火苗上头, 一面烤着手一面理清思绪。</p>

首先是主线任务。</p>

孙霖的死是小说原文的结局, 算算时间线也就是这大半年的事。</p>

当初他的母亲孙梦蝶在纸厂做工的时候认识了百诚洋行的少爷谢儒钧，两人私定终身, 这才有了孙霖。可后来事情被撞破, 谢老爷极其看重门户，为了拆散他们，谎称将孙梦蝶接到谢家养胎, 逼着谢儒钧同意去法国留学，待他走后, 立刻赶走了孙梦蝶。</p>

谢儒钧回来时，被告知因为难产母子俱亡, 谢老爷还命人带他看了孙梦蝶的坟头，让他彻底死了心。</p>

所以……孙霖的存在，只有参与了这场骗局的人清楚。</p>

炭盆里一团火星子溅到许其琛的身上，许其琛后退了些，拍了拍长衫, 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红木书案边坐下。</p>

今年不就十八岁了吗？许其琛算了算，心中暗觉不安。</p>

孙霖生于早春时节，算下来时日并不多了。等到这个谢家独苗一死，看重传宗接代的谢老爷一定会来宋家寻他回去。</p>

许其琛有些后悔，这本小说当初写的时候架构铺得太大，到了后期临近收尾的时候，自己又生了场大病，住了几天院，导致小说匆匆结尾，很多伏笔都断了线，就连结尾究竟是谁杀了孙霖都没有挑明，当初读者还在评论区各种分析留言，以为他这是弄了个开放式结局。</p>

自作孽不可活。许其琛觉得，这句话基本可以用作他的人生座右铭了。</p>

“0901，如果说原文的结局没有明确点出幕后主谋，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世界，谁都有杀掉孙霖的可能。”</p>

0901回答：“是的许先生，因为您没有指定凶手，我们就不会变动您的设定，所以谁都有可能。除此之外，我还需要提醒您一句，您在这个世界做出的剧情改动，也有可能会影响最后真凶的人选。”</p>

许其琛用手撑着额头，手指插进发丝里。</p>

知道自己会死，但不确定会被谁杀死。</p>

这太难了。</p>

算了，先不管主线任务了，反正只要按照原剧情来走，在身世揭晓之前他都不会被杀掉。</p>

那么副线任务呢？</p>

宋沅言。</p>

一想到他昨天的那副样子，许其琛就觉得棘手。</p>

如果他真的是孙霖，也就罢了，只会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个宋小少爷，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善良最让人心疼的人。</p>

可他偏偏是原作者，心里对这个宋沅言的性格知道得一清二楚。</p>

这家伙看起来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娇贵少爷，其实心机十足，不好对付。</p>

最麻烦的就是他对孙霖的感情了，在原文里，他一开始对孙霖根本就没有爱慕之情，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习惯跟他待在一起。</p>

小说的后期因为各种原因，宋沅言才明白对孙霖的感情，所以这本小说的感情线一直很弱，快到了结局才戳破。</p>

这样是不行的，结局部分他都忙着闪避危机好让自己不被弄死，怎么还有心思跟他谈感情呢？</p>

得让他早一点喜欢上自己。许其琛纠结了半天，得出这样一个结论。</p>

“好难啊……”一想到这个，许其琛就头疼，趴在桌子上不想起来。</p>

一不小心碰倒了装着各式毛笔的笔筒，许其琛赶紧将它们收拾好，想到自己小时候还练过一两年的毛笔字，如今已是几十年没有写过了。</p>

孙霖也不是什么才子的设定，学习写字也没有几年。</p>

没有角色设定加成，正好试试，看看手生没生。</p>

砚台有些干了，许其琛拿起石研，打着转儿磨了几下，然后挑了一支小狼毫，铺开一张纸，沾了些墨。</p>

写什么好呢？</p>

写字的人往往最习惯就是写自己的名字。</p>

许其琛觉得很不妥，这个名字又不是这个世界的，写出来太奇怪了，万一被人发现……</p>

可是言字旁的点都已经点下了，看着怪难受的。</p>

算了。</p>

抱着一种自暴自弃的诡异心态，笔尖挪到了方才那个点的下面。</p>

点、横勾、横、竖、撇、捺。</p>

手微微顿了顿，完成了一个还算漂亮的收尾。</p>

许其琛仔细地端详着那个宋字，颇有些满意，起码感觉以前的功底没全丢了。</p>

不过一开始的点原本是要做偏旁的，写的太靠左了些，整个布局都乱了。</p>

干脆把名字写完好了。</p>

许其琛微微弯腰，又沾了些墨汁，将另外两个字写完。</p>

沅言。</p>

正准备搁下笔，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字迹，门却突然被打开，吓得许其琛手没拿稳，小狼毫直接掉在了地上。</p>

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纸上名字的本尊。</p>

宋沅言穿着一身灰色羊毛呢子的大衣，内里搭的是一条格纹背带裤，夹棉的白衬衣塞进裤腰，裤腿儿则塞进一双擦得锃亮的马靴里头，配上他那一张好看的脸，十足的阔少派头。</p>

“你在做什么？”</p>

听见宋沅言的声音，许其琛这才反应过来，手立刻将桌上的纸揉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藏在身后，“没什么啊……”</p>

“你在练字！”宋沅言一副笑模样，凑到了桌子边，“给我瞧瞧，写了什么？”</p>

许其琛干笑了两声，攥着纸团的手有些发热，“写得不好，少爷就别看了。”</p>

宋沅言的眉头微微皱起，“为何不叫我看，你平日都不会这样的。”说着叹口气，“怕不是有了心上人，偷偷摸摸在房间里描着她的画像吧。”</p>

宋沅言的心思太深，许其琛下意识就想揣测着这小少爷话里的语气。</p>

“你盯着我做什么？”宋沅言隔着桌子望向他。</p>

许其琛这才收回眼神，“没什么。”</p>

宋沅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么？”</p>

许其琛摇摇头，“没有。”</p>

宋沅言听了，勾起嘴角，“那……你是觉得我好看吗？”</p>

宋沅言双手撑着桌案，又凑近了些，怼在许其琛的脸跟前。</p>

距离一下子被拉近，许其琛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看着他清澈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回答：“好看……”</p>

宋沅言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小虎牙得意地露了出来，末了又添了句，“你也很好看。”</p>

许其琛有些不自在，又说不清是为什么，正恍惚着，宋沅言竟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胳膊，敏捷地抢过他手中的纸。</p>

糟糕。</p>

被他糊弄过去了。</p>

抢到了纸的宋沅言已经后退了好几步，急急展开被揉成一团的生宣。</p>

许其琛有些着急，倒不是别的，写他的名字本来就不是本意，这样一来还不得造成天大的误会。这样想着就要去夺那张纸，没想到只追了他两步，对方竟弯着腰猛地咳嗽起来。</p>

许其琛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儿吧少爷。”</p>

宋沅言猫着腰背了过去，还在咳嗽，“水……我要喝水……”</p>

“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倒茶。”许其琛赶紧转身寻了茶盏，正提壶要倒，忽然觉得不对劲，把茶壶一放，转身正巧看见宋沅言一屁股坐在炭盆旁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打开了那团纸，对着火光仔细地瞅着。</p>

果然……</p>

许其琛攥着拳头走了过去，一把夺过已经被他看到的纸，随手就扔进炭盆里。谁成想宋沅言竟生生将已经点燃的纸给捞了出来，搁在地上用金贵的皮靴把火给踩灭了，然后又宝贝地拿起来，用手拍了拍，叠了几下揣进怀里。</p>

“你怎么这样啊，得亏没有烧着字。”</p>

我怎么样了，你还骗我呢。许其琛心里回击道。</p>

宋沅言见许其琛不说话，便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你什么时候字写得这么好了，定是偷偷练了许久，对不对？”</p>

许其琛摇头，不说话。</p>

宋沅言又笑，“你为何要写我的名字？”</p>

许其琛叹了口气，“我若说是一不小心，你信吗？”</p>

“你觉得我信吗？”</p>

许其琛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不信。”</p>

宋沅言倒是十分高兴，根本不在乎写的原因是什么，他拍了拍胸口，纸张摩擦的声音隐约可闻，“不管怎样，都送我了。”</p>

“我的名字，念起来虽拗口，写出来还是蛮好看的嘛。”宋沅言望了许其琛一眼，眼角微弯。</p>

说到他名字的事，许其琛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只转移了话题，“少爷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p>

宋沅言伸了个懒腰，虽说他这人是个病弱的设定，但是个头却还是比孙霖高上半个头，“还真有事儿，母亲给我安排了几个约会，要在德明饭店见面，说是怕我出问题，叫你陪着我一起去。”</p>

陪你去相亲？</p>

这么大大方方地让我跟着，看来是真不喜欢我啊。</p>

许其琛瞥了他一眼，“我可以不去吗？”</p>

许其琛叹口气，“那去吧。”说着便要推门，却被宋沅言拉了一下胳膊，许其琛回头，见他低头取下颈间的黑色羊绒围巾，递了过来，“外头化雪呢，比昨儿冷许多。”</p>

许其琛犹豫了一下，“我没事的，少爷病还未大好……”</p>

宋沅言却笑眯眯地拿着围巾，一圈圈替他围好，“配你这长衫，也挺好看。”说着理了理许其琛的衣襟，“走吧。”</p>

车子早已经在门口备下了，临走前遇上了正要出门打牌的宋太太，宋太太特意停下脚步，等到宋沅言走过去，替他拢了拢大衣，见他领口空荡荡，又瞟了一眼身后的许其琛，心下了然，便开口唤了张妈妈，“去，给少爷再取一条围巾来。”</p>

“母亲，我不冷。”</p>

宋太太瞪他一眼，嗔道：“昨儿咳成那样，今日再冻着嗓子，你呀，不气死我不算完。”</p>

宋沅言笑了笑，任由宋太太给他再缠上一条围巾。</p>

许其琛在一旁看着，心里没什么波动。宋沅言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正要跟着，被宋太太戴满珠宝的手抓了一把，便立刻站直了身子转过来。</p>

“阿霖啊。”她替许其琛理了理没戴好的围巾，将它散开重新打了个结，“等会儿呢你在旁边提点提点小少爷，这次会面的几个姑娘都是我精心择选的，尤其是最后那个何小姐，千万替我上点心，啊。”</p>

择选这个词，听得许其琛怪不舒服的，不过他也理解对方的一片慈母心，于是微微笑了笑，“好的，太太。”</p>

车窗上起了一层白雾，许其琛伸手抹了抹，从那一方小小的透明处凝视着外面的景致，这是他头一回真正瞧见民国时期的民俗风光。</p>

临街叫卖的小贩，卖花的姑娘，一队穿着夹袄正要赶去码头的船夫，还有戏台子外面等候着的男女老少。</p>

好热闹。</p>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p>

许其琛撇过头，望向前方，“没。”略略瞥眼，余光看了看宋沅言，他好像在忙着做什么，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上头印着这个年代女明星的画像，远远地便闻到一股香味。</p>

想开口问，又觉得不好，于是还是闭口不言。</p>

或许是送给人姑娘的赠礼？</p>

仔细想想，相亲这一出在原文还真有，而且最后那个何小姐，最后好像成了他的未婚妻。</p>

想到这里，许其琛望了一眼宋沅言。</p>

对方这回没拿小盒子了，倒是叠了一方帕子，塞在大衣上方的口袋里，然后冲他一笑。</p>

真晃眼睛。许其琛撇过头去。</p>

车子开进了法租界，欧式风格的建筑就多了许多，只见汽车缓缓驶入一道充满法国风情的铁艺门廊，停在了一个圆形喷泉前。</p>

宋沅言开了车门下去，许其琛正要探头出来，便见一双戴着皮手套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p>

又不是女孩子。许其琛没有伸手，自己走了出来，“少爷这番绅士风度，还是留给等会儿的小姐们吧。”</p>

抬脚走路，右脚跛了一下，不习惯，差点没站稳，这才明白宋沅言的用意。</p>

宋沅言笑了笑，收回手，“我怎么觉着，你方才那番话，听起来含酸拈醋呢？”</p>

许其琛望了他一眼，“少爷的错觉。”</p>

两个人并肩走进饭店里，领班经理远远地就瞅见了宋沅言，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儿迎了上来，“哟，四少，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