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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给他时，他才刚起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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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肿痛难忍的脚，他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接起电话软绵绵地“喂”了声，听他语速极快地说了句：“快起床，我带你去医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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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发现才过上午十点，平躺在床上轻轻喘气，梳理着不断袭来的困倦，语气近似撒娇：“不能不去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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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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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是不容置疑的口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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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动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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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跳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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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都走不动啊大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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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鼻音微沉，嗤笑着，电流也跟着嗡嗡作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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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语塞：“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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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一顿，语气轻柔了些：“辛苦你再跳两下，过来给我开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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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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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都到家门口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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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下，到不了。”他严肃地说，刚想说“要不我给你把钥匙扔下去你自已开门上来”。却听他抽了两口气，声音了沉了：“……那你数着跳过来，别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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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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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挣扎起来，扶着墙开始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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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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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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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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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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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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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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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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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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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二十六！二十六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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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到门口，他像大罪得赦一样，深深喘了口气，按动门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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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门响一把拽开，外头的凉风跟着他整个人一齐扑入内，四面八方地包裹住他，他顺手带上门，立马把他打横抱起，换了鞋向屋内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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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困得朦朦胧胧，脚下一空，骇得他十二分精神：“许嘉川！你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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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垂着眼，轻轻在他脸上掠过，眉眼带笑：“二十七——辛苦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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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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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和许嘉川，都认识了二十七年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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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他和许嘉川的缘分实在奇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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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爷爷辈是同一个战壕抗日的老战友，他们的父母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同三下乡的知青，他和许嘉川打从出生起，就住在同一个家属院，中间只隔着一栋楼，近在咫尺，却又遥遥相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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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这二十七年，他们站在时光的两岸彼此相对，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对看了这么多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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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及此，他有些感慨，他已经把他安稳地抱回了卧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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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边把他放下边说：“我给我们院骨科和影像科打过电话了，虽然应该没伤到骨头，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去看看吧，顺便拍个片了，看看伤势到底怎么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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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手牵过他肿胀的脚踝，观察一番，“真的更严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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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果瘸了怎么办？”他突然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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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缺心眼啊？崴个脚而已，怎么可能瘸？”他没好气地说，撇了撇唇，声调沉下，“你如果瘸了，我就找个轮椅天天推着你去花园晒太阳。怎么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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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怎么样。”他扑哧一声笑了，指了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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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起他，边走边说：“我是不是明天得给你准备一副拐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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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当我的拐杖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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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自禁地笑了：“唷，你这是赖定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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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头头是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可是从你的车上摔下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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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头苦笑：“你这是碰瓷。什么叫摔下来的？搞得是我一脚把你踹下去一样。”他站在他身后，看他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脸，又问，“对了，周一你上班的话，怎么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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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摇头：“……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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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的确是个很值得考虑的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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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收拾完毕，两人一起前往医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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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三院的确离他住处很近，与他公寓楼相隔两条街，他遥遥一望，能看到那个鲜红色的十字架嵌在灰白色的天空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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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雾气很重，天边灰蒙蒙的，云也逼仄地压在头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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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川把车倒入停车位，才下车绕到林蔚这边，听见不远有人喊他：“许大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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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蔚也被这声吸引住，眼见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护士走过来，还推着个……轮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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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了皱眉，看到许嘉川也拧着眉头：“骆迦，你推着个轮椅干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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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迦的声音明朗轻快，过来说：“我听说你朋友扭脚了还是腿伤了，我就过来接应你一下——你要带……他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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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一半，看清了车里坐着的是个女人，骆迦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哦……是个女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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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蔚听到这声感叹，感到好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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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个女护士以为许嘉川带来的所谓“朋友”是个男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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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迦显然迎合了他心中的想法，他的确以为许嘉川带来的这位“朋友”是个男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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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越来越差，一向面对病患的职业笑容都要挂不住了，但轮椅已经推过来了，如今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问：“那……许大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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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川眨了眨眼，偏头问林蔚：“你要坐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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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蔚目光在骆迦和轮椅身上来回飘，飘了几圈，撩着眼皮笑盈盈地看向许嘉川，“你要推着我晒太阳去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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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哪有太阳？”他唇角挂着歪歪斜斜的笑，指着轮椅，“我问你要坐这个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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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残废啊。”他眼尾轻扬，轻睨着脸色阴沉的女护士，心底闪过一丝狡黠，对许嘉川说，“你过来，看看我的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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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疼了？还是更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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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凑身过去，脖了上蓦地缠绕上两股执拗的力道，差点把他扯入车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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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会儿倒是有力气了，直勾勾地盯着他，声音软绵绵的：“我还要你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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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撒起娇来，是真的可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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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川这一刻宁愿他喝醉了，也不愿他用这样灼人的目光看着自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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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底好似有一团熊熊烈火，要包裹住他，把他焚身化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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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麻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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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这样抱怨，可他也向来奈不过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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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安稳地托起，他两条纤细的腿夹住他的腰，柔软贴合住他，头靠在他肩头，他这才站定了，跟骆迦说，“骆迦，不用轮椅了，还麻烦你跑一趟，谢谢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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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林蔚还笑盈盈地对他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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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小姐姐，谢谢你啊。没办法啊，我属树袋熊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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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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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迦这一刻觉得，自已出现在这里，简直是在自取其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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