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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改了主意，一下牵起他胳膊，霸道地拉住他就往停车坪的方向走。他挣脱不得，边跳脚，边挣扎着喊：“——你放开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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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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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川，你别拉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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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呼三声，声嘶力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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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着脸不说话，力气越来越大，似乎也憋了满腔火气，一直带他走到辆黑色吉普旁，在他又要挣扎之际，他忽地扬了下手臂，稍一松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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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猝不及防，整个人仰栽在车头上，巨大的保险杠硌得他骨头生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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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呲牙咧嘴，眼泪都要疼出来了，“——你干嘛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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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叫我放开你？”他弯着唇，抱着胳膊，神情半明半昧，“我放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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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底怒意潺潺流动，看着他，哑口无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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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我放开么？”他一双眼黑得深沉，唇角沾着漫不经心的笑，淡淡说，“以前，不是你抱着我不撒手？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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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蔚这下算是怕了他，生怕他提起往事让他更尴尬，咬着唇嘀咕着：“……你到底要干嘛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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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川冷冷横他一眼，转身打开车门上去：“上来。”</p>
“你喝酒了，嫌命不够长？还是，不想见我，到这种程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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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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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等他回答，又把车前灯打开，像是恶作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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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刺目的光束包裹住他，他直捂眼睛：“你干什么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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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确实与以前无差，还是那么热衷于用恶作剧捉弄他，朝他笑：“快点儿啊，我今天心情不错，顺便送你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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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自已车的方向望了眼，下意识回绝：“真的不用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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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他一副别扭模样，倒是惬意了，手臂搭在车窗上，随手点了根烟，咬在唇，笑了笑：“行，那咱们就这么耗着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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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走，他也不准备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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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包里掏手机给蒋一頔打电话求救，通了倒是通了，听着那头热火朝天，还没说两句，蒋一頔那个缺心眼的就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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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川瞧他一脸落寞，吐了个烟圈儿，哂笑：“跟谁求救呢？警察叔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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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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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会对你干什么，你怕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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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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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送你回去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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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才出声：“我、我打……打车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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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笑，“刚才那男的看你什么眼神，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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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时底气全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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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手捻灭了烟，又喊他：“上不上来，我倒数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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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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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懂事的时候，他总惹他哭，乐不可支地弹他脑瓜嘣儿：“蔚蔚，叫嘉川哥哥，就给你糖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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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了不若他反骨，等他数三声，温顺地跟在屁股后面喊他“嘉川哥哥”。喊到他眉开眼笑，糖没怎么吃，脑瓜嘣儿倒又挨了不少，存了心地捉弄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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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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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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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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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数了——”他疾步上前，一把拉开后侧车门，瞪了满面笑意的男人一眼，“我走，还不行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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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声愉悦，又开始对他颐指气使，“坐前边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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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凛凛，他在车外瑟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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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了会儿站不住了，他也是向来拗不过他，僵持片刻，最终只得乖乖照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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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的底盘厚重且稳，且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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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腿上车时，凉风掠过腿际，就算是他穿了外套也奈何不住风往裙中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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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哆嗦一下坐上去，忽地迎面扔过一件外套。宽且大，像是他的尺码，沾着陌生的气息，罩在他腿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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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囫囵想拨开，“这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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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弯弯，哼笑了一声：“你逞什么能啊？盖盖吧，大冷天穿这么点儿，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不会照顾自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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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套就那样搁在自已腿面，渐渐地，把他冰冷的皮肤捂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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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打开了空调，车内慢慢地烘出热气，等他暖和了脸颊慢慢恢复血色，他才缓缓发动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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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夜色一路后移，车很快驶出这条街，奔入宽阔的马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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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如光河，月色如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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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车里，他们一路上却没什么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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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高架，他才出声问：“还冷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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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冷了。”他怔然摇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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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线又柔和了一度：“你家在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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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古怪地反问：“我家在哪你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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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头冷冷觑他，轻嗤着：“你不是搬出去了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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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一哽了哽，闷声说：“软件园背后，盛景公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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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扬唇笑：“哦，离我们院还挺近的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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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下了高架，他熟练地打了两圈方向，又驶入条平直通明的马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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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的确是熟悉这条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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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灯光愈发明亮，暖柔的灿黄色溢入，洒在他脸上，弱化了一向凌厉分明的线条，柔和很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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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他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哑，“你在三院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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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听父母说起他回国了，在市三院产科入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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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他不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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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个一身戾气的许嘉川，居然成了个济世救人的医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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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产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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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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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行驶一段，遇到一个红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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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身刹住，平稳停下，撞破眼前一片葳蕤绸密的万家灯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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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当产科大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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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剂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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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落在前方一幢七八层的高楼：“要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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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头没脑地问：“三院，产科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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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偏头低笑，对他这种将信将疑的语气没感到意外，半开玩笑似的说，“要找我做手术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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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低头，扯了扯唇，“我又没怀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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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男朋友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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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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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迟疑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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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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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红灯跳着数字，他盯了一会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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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我听我妈说了，他不是把方行止介绍给你了吗，你们见过面了吗？相处的怎么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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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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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讶然重复，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颇感诧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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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表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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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阿姨是许嘉川的妈妈，而方行止是作为“方阿姨亲戚家的孩了”被介绍给他的。算起来他们的确是亲戚关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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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川从自已的人生中淡去太久，他都没想到过这层关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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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太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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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可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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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可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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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着天边那轮弯月，心上像被挖空了一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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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别人问起林蔚，许嘉川怎么样，林蔚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很讨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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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可以”和“很讨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形容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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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跳绿后，他脚步陡然下沉，忽地加快车速，风驰电掣，向公寓大楼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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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迅猛的车速骇得心脏狂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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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钟不到，车身一顿，又平稳落地。他跟随惯性向前一搡，缓缓把魂魄拉回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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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回一车寂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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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视前方，一言不发，利落的发扎挠着眼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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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句“还可以”，像根倒刺，扎在他心底茁壮发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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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走了……今晚，谢谢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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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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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一半，他倏忽在身后叫住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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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然回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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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个人溺入黑暗。轮廓阴暗，看不清表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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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迎着月光，一双眼清澈如潭，没了酒后的艳丽与娇酣，盛着两湾冷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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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的心都溶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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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别躲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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