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创生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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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世界我不想再提，希望你记住。”郁飞尘在楼下不远处给白松买了翻译球拍进脑袋里，并租到了一位导游。</p>

导游服务涨价了，两片辉冰石。白松往这边够，还拼命想说些什么，但被导游笑眯眯地拉走了。</p>

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其它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做。他要回旅店了。</p>

巨树旅馆名副其实，是棵巨大的树。但它比外面世界的一片森林还要大，浓密的深绿枝叶里结着繁星一样的树屋，里面有个他长租的房间。</p>

躺在树屋的床上，郁飞尘看着自己的手心。</p>

握紧，松开。</p>

再握紧，再松开。</p>

不是错觉，他的力量和对身体的掌控程度全部提高了一个等级。这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乐园里，所有人的身体素质都是固定一样的——为了避免斗殴。</p>

现在他的身体却改变了。</p>

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永夜之门里破碎的收容所被解构时，他获得的力量。这力量是直接从外部世界获得的，无法被任何人或神剥夺。</p>

这样的力量，正是多年来他执着想要得到的——像经验、技能与知识一样，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p>

获得这些东西，感受到自己逐渐变强，能够掌控的事情越来越多，是一件能够成瘾的事情。就像他在最初的那片海上时，也喜欢没日没夜在飞行甲板上练习起降一样。</p>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郁飞尘中断了思绪。</p>

他喝多了。</p>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就像刚到乐园的那段时光一样，是早已决定永远遗忘的东西。</p>

一声钟响意味着乐园的一天，白松被导游带走，大概需要一天半才能回来。无事可做，他闭眼入睡。</p>

周围一切微微晃动，在入睡与清醒的临界点，他知道这是树屋在风中微微摇摆。</p>

乐园是安全的，不必有警惕，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水波一样的晃动。</p>

在淡松子酒的气息里，他放任自己沉入了水中。</p>

水。</p>

河流。</p>

海洋。</p>

——夜晚的海洋波澜起伏，像漆黑的幕布在风中不停翻涌。</p>

但夜晚的母舰是个灯火辉煌的堡垒，像平地一样坚如磐石，纹丝不动。</p>

他把微微汗湿的头盔抱在怀里，肩上挂着护目镜，推开了宿舍门。</p>

室友们在打牌。他们几个在学校里是室友，现在仍然是。</p>

“你下机啦。”室友说。</p>

他说：“下了。”</p>

室友继续打牌。</p>

他收拾，洗漱，整理衣物，然后打开了一门线上课。</p>

室友之一警惕地结束打牌，过来巡视他在学什么，巡视完，说：“你无聊不无聊？”</p>

他说：“不无聊。”</p>

“你管他干什么，天生的。”另一个室友说，“连起降都上瘾的人，他看什么都不无聊。七上辈子肯定是个雕像。明天长官再让练起降，我就要吐了。”</p>

“七的生活，几个词就可以高度概括。”第三个室友边洗牌边说，“上机，下机。起飞，降落。练习，学习。报告完毕。”</p>

第四个室友说：“你漏了，还有一个，顶长官嘴。”</p>

第五个室友：“被长官罚。”</p>

“七，”第六个室友说，“明天又该你去长官办公室值日了。”</p>

宿舍八人，他排第七。</p>

就在八的嘴也即将张开时——他戴上了降噪耳机，世界和平。</p>

去长官办公室值日是世界上最无聊的的活。</p>

它也可以用几个词概括。</p>

端茶，倒水。浇花，喂鱼。擦桌，扫地。</p>

他的长官年轻，四肢齐全，但墨水瓶倒了都不会伸手扶，比最精密的战机还要难伺候，有些命令难以理解。因此值日时的活动又多了四个。</p>

疑问，顶嘴。</p>

继而被罚，加值。</p>

这导致每次轮到值日，他心情都异常沉重。</p>

但每次轮到室友值日，看到室友欢呼“终于轮到我了！不上机了！我爱长官！”时，他又会觉得异常不舒服。</p>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他看长官，都很不顺眼。</p>

而让他不顺眼的东西都是危险的。</p>

例如起飞前没调好的仪表，装枪时没压紧的暗扣，不及时解决，会让他送命。</p>

——就像那位长官，在最后真的让他送了命一样。</p>

晃动还在继续。</p>

飘摇的，起伏的——海水。</p>

温柔的海水将他往下拉去，残骸和火焰都消失了，他眼前只有一片蔚蓝，还有蔚蓝的海水里，越来越明亮的金色光斑。</p>

他向上伸出手，却离光芒越来越远。</p>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水中，他的耳畔却响起飘渺而熟悉的声音。</p>

……是谁的？</p>

可他记得，已经让四带着那个人先撤离了。</p>

他睁大眼睛，海面上，光芒越来越刺眼——忽然让他想起某一天。</p>

那天，海上天气晴朗，阳光把甲板都照得晃眼。一二三四五六八在外面起降，他在办公室舷窗边罚站。</p>

罚站期限是一个小时，但两小时后还没人喊他进去。</p>

如果是母舰上其它教官和上级的命令，他会一动不动，继续罚站。</p>

但是，罚他站的是这位长官。</p>

第三个小时过去后，长官还是没喊他进去。</p>

必定是忘了。</p>

他面无表情推开了办公室门。走到绿植招展的办公桌前，准备开口象征性喊一声“长官”。</p>

办公桌后，长官右手关节支着太阳穴的位置，微微垂头，闭着眼睛。日光透过舷窗穿过绿植照进来，把这人的睫毛映得剔透。</p>

睡着了。</p>

母舰上事务繁忙，长官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p>

他叹口气，什么都没说，打算继续去外面罚站，并且还要离舷窗近一点。</p>

这样，这个人醒来的第一刻，就会得到让别人多站了四五个小时的愧疚感。</p>

不仅如此，他还轻轻把花盆往左移，这样，阳光就不会刺到长官的眼睛，他可以睡得久一点。</p>

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花盆移动的第一秒，睡着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p>

阳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忽然看到长官的右眼底，有一点东西微光湛湛。</p>

第一眼，他以为他哭了。</p>

第二眼——</p>

铺天盖地的火焰焚烧了一切，天空血红，耳边传来女孩的呜咽声，焦黑的废墟上，烈烈火光中，安菲尔德长官朝他抬起了脸。</p>

郁飞尘猛地睁开了眼！</p>

树屋的天花板安静地挂在那里，微风吹过巨树，树叶沙沙作响，树屋随之轻轻晃动。</p>

他怔怔望着那里，溺水感与灼烧感如同跗骨之蛆仍未消退。心脏剧烈跳动，呼吸不断起伏，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p>

右眼，痣——</p>

他剧烈喘气，闭上眼睛。海上的巨舰在眼前放大再放大，一切细节都纤毫毕现，甲板的纹路清晰可见，一二三四五六八的玩笑声也响在了耳畔。</p>

宿舍，走廊，舷窗，机舱，天空，海洋——</p>

他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把那最初的记忆也翻得一片狼藉，像是把堆放杂物的箱子哗啦一声倒过来，跪在地上胡乱翻找。</p>

但直到所有物品都被清点干净，他也没有找到想要的那些。</p>

他什么都找不到。</p>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人的脸。</p>

什么都没有。</p>

——都过去了。</p>

心跳与呼吸渐渐规律，年轻时的血液在梦中翻腾了片刻，而后渐渐冷却。</p>

他起身用凉水抹了把脸，窗外树影斑驳，乐园依然平静安宁。</p>

无论哪位长官，他们只是过去，一切都是错觉，他对自己说。</p>

“先生？”长着透明薄翅的树人侍者从窗外冒出了头：“需要帮忙吗？”</p>

“冰水。”</p>

树人乖巧地应了一声，片刻后，一根藤蔓卷着一杯冰水递给他。</p>

他接过去，没喝，只是借冰水的温度平静自己。</p>

“您还好吗？”树人侍者问：“还需要什么吗？”</p>

“不需要了。”他说，“谢谢。”</p>

他确实不好，很糟糕。</p>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情绪有这么大的波动是什么时候了。</p>

罪魁祸首与万恶之源，淡松子酒，喋喋不休的白松。</p>

三分钟后，他才喝下了那杯冰水。</p>

记忆渐渐清空，一切恢复正常。</p>

就在这时，系统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p>

“永夜之门已开启，倒计时10、9、8、7……”</p>

与清冷的倒计时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欢快活泼的系统音。</p>

“亲爱的客人，守门人温馨提示：此次您即将进入的世界：强度4，振幅7，满分10。”</p>

“……3、2、1。祝你好运。”</p>

“祝你好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