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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君。”</p>
………………………………</p>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p>
君长唯喃喃自语,神色隐隐有几分疯狂,如果不是老天工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他恐怕已经冲上天空,不顾一切地去与怀宁君厮杀。</p>
他们的战斗被中断了。</p>
赤帝古禹现身时,天穹之血滴落到海面。如果那一刻再厮杀下去,四个人都要同时化为灰烬……真是让人绝望的实力对比。仙人仙人,在古老的神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些痴心妄想的凡人。</p>
“云中城的五帝有一位坠荒了!原来是这样!”君长唯握金错刀的手筋脉暴起,“这个叛徒。”</p>
“君先生此言差矣。”戏先生落在另一片海面,不紧不慢地擦拭枪尖,“庇护苍生只是人们一厢情愿寄托在神身上的期望。为什么神不能选择庇佑大荒呢?死魂不死,大荒不荒,大荒也有自己的生命。都是活着的,凭什么大荒就该为你们人间让步?大家都想存在于世,那就来不择手段地厮杀,多公平。”</p>
“说得真合情合理啊,”老天工低沉地说,“假如你自己不曾为人。你这个彻头彻底的叛徒。”</p>
“哎呀,”戏先生面带微笑,“被发现漏洞了呢。”</p>
他们所在的地方,方圆十里海面静如止水,但在水下,海底以四人站立的中心,迅速龟裂。海水灌进刚诞生的海沟,又向远处扩散,在边缘倒卷起数十丈之高的白浪。双方都想抽身赶赴烛南的战场,又都被对方绊住步伐。</p>
老天工按了按君长唯的肩膀。</p>
君长唯冷静下来。</p>
不周山断绝后,云中城成为天外天,上下相分,神人相隔。</p>
是以才有“请神”一说。通过请神来到的地面,只是天外神明的化身。赤帝古禹通过撕裂苍穹的方法,真身出现在烛南,实力必然受到限制。白帝状态不明……局面应该还没有到彻底无力的地步。</p>
事到如今,只能相信左梁诗。</p>
…………………………</p>
左梁诗站在山海大殿的顶端,整件“金羽图”的核心。梵净尘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射出,流星般划过烛南九城的上空,在整片静海上开出大片大片的鎏金之花,每一秒钟都是百万黄金在燃烧。</p>
赤帝降临,白帝现身。</p>
他竟然还在面不改色地操控金羽图,还在波澜不惊地清扫静海周围的妖魔鬼怪。</p>
应钟和孟霜清的脸颊微微抽动。</p>
按原本的约定,山海阁覆灭后,宝库归属所有叛变的阁老。但眼下左梁诗的架势简直是铁了心要在山海阁覆灭之前,把全部的财富燃烧殆尽,这种临死前放火烧宝库,不让敌人占一文钱的作风堪称流氓。左月生果然是他的亲儿子。</p>
可白帝和赤帝在天空中对峙僵持,祂们谁也没有将左月生的举动放在眼里,他们就没有资格开口,否则就是僭越。</p>
“梁诗,”月母长腿交叠坐在一团黑云中,似悲似悯地看着他挣扎,“何必做无用功呢?烛南的覆灭已成定局。”</p>
天空半边漆黑,半边血红。</p>
瘴雾如潮,从海天交际而滚滚涌来,已经将烛南围住。</p>
“原来天外天只是一些藏头露尾的鼠辈。”</p>
陶容长老冷冷地道,他的灰袍因高空盖下的无形压力而鼓荡,猎猎作响。</p>
应钟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在讥嘲古禹!在讥讽怀宁君!在讥嘲高高在上的天外天上帝!让人简直不知道他是勇敢无畏,还是干脆疯了。</p>
“愚不可及。”</p>
孟霜清嘴唇蠕动,最后吐出几个字。</p>
流火从天而降,孟霜清已经看到陶容化为齑粉的一幕。</p>
“第二次。”</p>
赤帝古禹蕴藏怒意的声音回荡,穹顶血色蛛网般的裂缝进一步扩大,天幕随时欲碎。</p>
“这是你第二次阻止我,你是想与我为敌吗?”</p>
怀宁君白衣翻飞,陨星般的流火悬于天空。</p>
他轻轻一挥手,将它们从虚空中抹去:“我们可谈不上什么朋友。”</p>
孟霜清微微一怔,随即很快明白过来,只能说陶容这老匹夫当真是走了狗屎运。白帝与赤帝彼此间似乎旧怨深重。怀宁君乐得见古禹被蝼蚁讥嘲,自然不介意随意出手拦一击,反正蝼蚁的死活无关要紧。</p>
与其说祂是救了陶容一次,倒不如说祂是在针对古禹。</p>
剑拔弩张,不少人暗暗期盼赤帝古禹与白帝怀宁君翻脸动手……好比被鬣狗与豺狼围猎的驯鹿,奢望鬣狗和豺狼彼此撕咬,以此苟活。可惜鬣狗和豺狼虽然不打算放下旧怨,携手狩猎,也没有让驯鹿逃离的计划。</p>
“我只取南辰烛。”</p>
古禹冷冷地说。</p>
怀宁君颔首,带着月母缓缓退后。天穹的缺口被一点点扩大,古禹似乎是打算拆出一个足够探手取烛的缺口——据说,八周的仙门是点燃八极的蜡烛,是钉进大地的天楔。这个古老的传说在今天得到了证实。</p>
在烛南,似乎真的就藏着一支连天外天五方上帝都垂涎的蜡烛。</p>
然而已经没人关心传说的真实与否。</p>
……看起来,情况是豺狼等着鬣狗发动致命一击,再上前结果重伤的驯鹿。</p>
明明还活着,就已经成了别人分刮完毕的盘中餐。</p>
真是莫大悲哀。</p>
“梁诗,”月母将银杖横于膝上,杖身的光照亮她妩媚的脸庞,她幽幽地开口,“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p>
她并没有看古禹,似乎并不怎么在乎这一位天外天的赤帝,似乎对怀宁君也仅有一些表面的敬意。不过她本身就是古老之一,本身就是见证过云中城剧本的存在,虽然地位比不上赤帝和白帝,可确实也不需要卑躬屈膝。</p>
“看来我还几分有充当蓝颜祸水的本事,”左梁诗左顾右盼,“幸好夫人已经去药谷做客了,诸位之后千万莫要把此事告诉她,否则我可能得跪地板跪到天荒地老了。”</p>
紧绷的气氛出现了些许裂缝。</p>
“阁主啊,”一位提长戟的阁老苦笑,“虽然您的惧内十二洲闻名,可在这个时候还在操心这个合适吗……”</p>
大家都心怀死志,准备慷慨就义了,你突然神来一笔,这不是离谱吗?</p>
“有什么不合适的?”左梁诗说,“高阁老,您敢对卿阁老坦白自己去过溱楼么?”</p>
“鸳妹,你别听阁主胡说八道,”出声的那个阁老忙不迭地看向身边的一名女刀客,“他血口喷人,我早八百年就不去红阑街了。你信我啊!”</p>
卿阁老冷哼一声。</p>
众人窃笑。</p>
气氛诡异地轻松起来,类似的情况曾经在山海阁会上发生过不止一次。左梁诗就任阁主的时候,山海阁内部就已经派系林立了。每次发生剧烈争执,双方试图取得左梁诗表态,他就总以夫人如何如何,顾左右而言他地和稀泥。</p>
夫人牌稀泥和了那么多次,这一次听起来倍感亲切。</p>
“这不就对了,一个个的好端端学太乙宗板什么棺材脸,”左梁诗这么说,自己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山海阁还没亡,哭什么丧?”</p>
苍穹的缺口越来越大,粘稠的天血已经滴落到烛南城中,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火光中,山海阁弟子们撑着刀剑,缓缓退后,退到了内城周围,俊秀的,美丽的,普通的……所有的脸庞都被火光照亮。</p>
“我是个不称职的阁主。”左梁诗说,“知州城苦郁而不为;知掠贩凡民而不查;知走盗私通而不纠;知恶令于下而不止……瞻前顾后不敢断决,总想着和缓一点,再和缓一点,自以为怀抱清山镇海的志向,实际上不过是借势作恶的懦夫。”</p>
他操控着金羽图,将最后的所有梵净尘打到落到预定位置。</p>
无数座精美的楼阁同时化为齑粉,往昔辉煌壮丽的云中仙阁,转眼成为一片焦土,到处的倒塌的雕梁画栋。</p>
左梁诗环顾四周。</p>
“我是个懦夫,也是个罪人,”他轻声说,“山海阁数万载,在我手里沦落到这种地步,梁诗愧对先祖。”</p>
“阁主,这怎么能怪您?”高阁老叹了口气,“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太顽固了,顽固如榆木……是我们失责。”</p>
“谁罪谁过,都要清算。”左梁诗的视线划过立在远处的应钟等人,“有罪当斩,有过当赎。为了最后的清算,诸位是否还愿意追随我这个懦夫和罪人,为清洲一战?”</p>
“誓与阁主共进退!”</p>
阁老们高声道。</p>
“誓与阁主共进退!”</p>
娄江高喊,山海阁弟子高喊,九城城民高喊,烛南渔民高喊。声音汇聚成天地的浪潮。</p>
“多谢诸位。”</p>
左梁诗深深鞠躬。</p>
高空,古禹彻底撕开一片穹顶,由岩浆与赤火组成的手遮天蔽日地朝烛南盖下。阁老们拔出刀剑,要迎上天空落下的巨掌时,可就在他们起身的瞬间,旋涡般的风暴陡然卷起,将他们推向四方。</p>
“阁主!”</p>
陶容长老大喝。</p>
风暴中心只有直起身的左梁诗。</p>
他生得过分阴柔雌雄莫辨,平素又最擅长和稀泥,以至于不少人嘲讽山海阁有一位没骨头的阴阳阁主。可此时此刻,狂风刮动他被血染透的半边白衣,他脊背挺拔,忽然就雄霸得足以睥睨十二洲。</p>
“梁诗……必不辱命!”</p>
他纵声而笑,带着无数道拔地而起的金色光柱,迎向毁天灭地的古神。</p>
光柱从梵净尘落下的地方升起,钉进支离破碎的苍穹。原来左梁诗一次又一次启动金羽图,不是为了不给留下敌人一文一钱,而是为了布置这个封锁古神的囚笼——他从一开始就在等,等斩神时刻的到来。</p>
千万道金柱与千万团流火碰撞,如同大火从地面烧到天空。</p>
狂风卷动左梁诗的衣衫,他从虚空中拔出一柄雄霸无双的金铜黑漆陌刀,刀上火光闪动,照亮他的脸庞。</p>
天外的古禹忽然愣了一下。</p>
在左梁诗拔刀的那一刻,祂竟然隐约看到了另一道成为诸多古神噩梦的身影。一道早已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身影,以及最后那个令诸多古神讳莫如深的……</p>
诅咒!</p>
……我赌。</p>
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千万人为我。</p>
赌此后千万年仍有不灭的星火。</p>
我赌。</p>
归丁十二年,亥月三日,烽火起烛南。</p>
火烧天外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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