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百万渔舟百万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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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海界。”</p>

仇薄灯伸手按住师巫洛的肩膀，示意他让小舟停下。</p>

远远的，水线上, 一排白石柱高耸出海，柱高数十丈, 上盘异兽，口衔铁索。</p>

沧水若火, 汤汤漾漾从柱底涌过，以石柱为分界, 向外沧水莫测, 随时有可能惊涛骇浪, 向内沧水恬然, 无论何时都风平浪静, 仿佛威严沉默的父兄，展开长长的有力双臂, 将千万舟船护在它的臂弯。</p>

城界铁索朝开暮合, 便是海上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p>

咚、咚、咚。</p>

晨鼓二转，兽松铁索。</p>

“太阳出哎——”</p>

“海门开啰——”</p>

先是一人高歌，后是千百万人齐和：</p>

“开啰！”</p>

拔锚号重重叠叠，浩浩荡荡迎面而来，隐约可见光膀的伙计奋力扯索, 朝霞将他们的脊背镀成铜色。水声与铁索沉降声响成哗啦一片, 号子声声转急, 汉子们脊背猛然挣直, 铁锚破海而出，带起串串水花。</p>

咚！</p>

晨鼓三转，城界轰然敞开。</p>

百万乌篷拨尽, 百万桨橹摇拍，百万舟船涌出海柱。所有船只皆立一相风杆，顶端皆立一金乌像，足上皆系翎羽五两。天光掠过所有相风杆的末端，在金乌背上反射成了百万点炽火。</p>

“好日起樯竿，乌飞惊五两。[1]”</p>

仇薄灯轻盈站起，赤足踩在船头，转身展臂，长风鼓荡起他的衣袖，黑罩衫翻涌出明艳的朱红。</p>

“百万渔舟百万灯。”</p>

在他的背后，日轮刚刚升起一半，另一半在沧溟海面破碎成一片辉煌。烛南渔舟从金日里驶出，弧形散开，仿佛无数盏青天的纸灯，满载无数旭日里引来的火，奔赴四面八方，要来把整个人间点燃。</p>

“天光喜悦，万舟欣然。”师巫洛轻声说，“对吗？”</p>

仇薄灯对他笑了笑，不说对，也不说错。</p>

他把手递给师巫洛。</p>

师巫洛抓住他，被他拉起，并肩站在舟头。</p>

太阳渐渐升离海面。</p>

群鲸般的渔舟渐渐分散，小舢大舟，重橹轻摇，在辽阔的海面荡起千千万万水痕，水痕一重接一重地荡开，又一道接一道地撞碎。老船夫一边撑篙，一边扯开喉咙，唱起了悠远的《海山谣》，小伙计一边摇橹，一边朝对面的撒网的姑娘唱起《渔郎调》。</p>

“问郎哪个心上人呦，叫阿哥踏哪个浪潮？”</p>

“问郎哪个心上人呦，叫阿哥晒几道背焦？”</p>

“问郎哪个心上人呦，何时往我这舱里跳？”</p>

“……”</p>

调声百转，谣声上扬。</p>

“烛南附近的沧溟海中有种金衣鱼，大可一丈许，只在日出的时候浮到海面上，烛南的渔民将晨航第一网打上来的金衣鱼叫做‘金缕鱼’。”仇薄灯展示出他身为顶级纨绔，在吃喝玩乐方面的专业素养，“金缕鱼用清竹酒，小火细烹，味鲜肉细。走走走，来去买鱼。”</p>

他兴致勃勃，一时兴起，甚至挽起袖子，想要试一下摇橹。</p>

摇了两下，扁舟很给面子地……</p>

在海面原地转了个圈。</p>

“伢子，你摇错喽，要往外一点，第一下别晃太深。是啰，就这样，”一条行得快的舢板船从他们旁边经过，老渔民戴个破斗笠，晒得黝黑发亮，他笑呵呵地指点了两下，“哎呦，这么犟的橹，啷个少见喽！”</p>

仇薄灯又试了下。</p>

咻——</p>

扁舟歪歪斜斜，直冲老渔民的舢板船去了。</p>

“不得行不得行，”老渔民随意地一撑篙，小舢板船轻巧避开，连连摇头，“换你家的那个来，换他来！”</p>

师巫洛刚从舟头下来，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p>

“……”</p>

仇薄灯把桨橹往他手里一塞，咬牙切齿：“今天买不到最大的金缕鱼，你就跟君长老一样，挂科三百年吧。”</p>

“嗯。”</p>

师巫洛一摇桨橹，小舟如轻羽掠出，驶过波光粼粼的海面。</p>

……嗯什么嗯，倒是把笑意收一收啊。</p>

仇薄灯磨了磨牙，不想看他，索性直接坐在一侧船舷上，有意无意给他划船增加点难度。</p>

过了会。</p>

仇薄灯默默地坐回了舟头。</p>

他坐在哪里，对师巫洛的驾舟都没有任何影响……</p>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浪费那个力气，委屈自己坐在不熟悉的地方？</p>

在船首踢踏了一会儿水花，仇薄灯摸出了根博箸，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白瓷坛。酒坛空了，敲出来声音空寂，他便舀了小半坛水进去，就着坛声唱起了《海山谣》。</p>

“烛南有海，海深么深几盅？”</p>

“海深么深两盅，一盅饮来一盅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