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混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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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注意安全。”</p>

其语气之单调，声音之呆板，可以与他的系统相媲美。或许人工智能心情糟糕的时候都不屑于用人声系统。</p>

带着来自儿子的爱心提醒，林浔安全抵达三楼，来到了自己和东君的那间卧室——这间卧室似乎无人居住已久。他拉开抽屉，从最深处拿到了一个银白色的小盒，放进口袋里，准备下去。</p>

“请注意安全。”</p>

注意安全的林浔注意安全地打开门，并注意安全地走出第一步。</p>

下一刻，他和一个人对上了目光。</p>

——他就知道自己不安全了。</p>

他家东君抱着猫，面无表情站在门外，看着他。</p>

说是面无表情，也不尽然，那墨湖一样的眼睛里，有一丝茫然的无措。</p>

林浔就知道，自己又一次将他留在了无人的房间。</p>

他当时就心软了，软得一塌糊涂，牵他回到床前，然后被人死死拽进怀里，倒在床上。</p>

他回抱住东君，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东君缓缓放开了他。</p>

——林浔其实还想被多抱一会儿来着。</p>

他倚在床背上，在东君旁边，肩膀靠着他的肩膀。</p>

他开口：“之前的话还没说完。”</p>

但东君却并未接下这一话题。</p>

他只是淡淡道：“你想起当初和我分手的理由了吗？”</p>

林浔看着他：“嗯。”</p>

“虽然我们在虚拟世界里暂时恢复了情侣关系，但是现在你还是可以再考虑一下。”</p>

“考虑什么？”林浔问：“是不是要继续和你在一起吗？”</p>

“嗯。”</p>

林浔抱膝看着前方，道：“你记得小时候吗？二十年前了。那一天……我爬梯子，打开你琴房窗户的时候。”</p>

“记得。”东君声音里有一点疏淡的笑意：“那时候你给了我一颗糖。”</p>

“我也记得。”林浔笑了笑，道：“刚才我进门的时候，你的眼神就和二十年前一样。我第一眼看到那时候的你的时候，就想……”</p>

“想什么？”</p>

“想，我想把这个漂亮的小孩带回去，每天都给他糖吃，让他一辈子都开心，一辈子都不要再有这样的眼神。”</p>

东君似乎淡淡瞥他一眼，说：“然后你两年前提出和我分手。”</p>

林浔牵起他的手，软声道：“那我用后面一辈子来赔你好不好？等我们死了，骨灰混在一起，沉到海底，或者送到太空，没有人能找到。”</p>

静了一会儿，东君道：“不会再次觉得我限制了你的自由和灵感吗？”</p>

林浔愣住了。</p>

半晌，他道：“为什么……你觉得我和你分手，是因为这个吗？”</p>

东君蹙眉看他：“不是吗？”</p>

林浔：“为什么是？”</p>

“即使告诫自己不能对你进行干预，我还是会无意识控制你的行为和社交。”东君道，“在那两年，你的状态越来越差，不止一次告诉我自己做不出来任何东西。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但你最后还是想要一个人。”</p>

林浔怔怔看着他。</p>

他终于知道，在虚拟世界里，自己说愿意为东君冒一次险的时候，他为什么要问他，值得吗。</p>

这人问出值不值得，代表他认为自己不值得。</p>

那颗糖，他终究没有送出去。</p>

他声音颤了颤：“那你觉得……我想要什么样的自由？”</p>

“最大程度的自由吧。”东君一遍又一遍顺着指针的毛，又道：“不受限制去做任何事情，像你写算法那样。”</p>

“真的有那样的自由吗？”</p>

“我尊重你的任何意愿。”</p>

“但即使是凭空写出来的算法，也要受数学规则的约束。”林浔闭上眼，“我可以被你锁在房间里，不许见到任何人，可以没有社交，可以没有朋友，可以没有私人的空间……”</p>

他语速逐渐加快，抬起手肘压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难为情那样：“我只需要你……需要我。我知道世界上不存在任何彻底的自由，我想要的自由就是被想要的人束缚，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p>

“我以前并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是就在虚拟世界里，我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和母亲也不在，林汀没有谈过恋爱，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只知道东忱很喜欢他的妻子，我只知道关起来就是喜欢，独占就是喜欢。所以我是个柠檬，我做任何事都像个柠檬。我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被他关起来，也关住他，我那时候认为她会自杀是因为她不爱东忱，相爱的人会相互锁住。”句子太长，林浔喘了口气，但他冷静得厉害，像剖析一道数学题那样解剖自己：“我知道这不对，但是我这辈子就这样了。”</p>

“就像你在床上的时候喜欢被绑起来吗？”</p>

林浔自暴自弃偏过头去：“是。”</p>

寂静悄无声息，像蝴蝶停在窗棂，他只能听见东君的呼吸。</p>

“所以你两年前为什么选择离开？”</p>

“因为我关不住你，你根本不需要我！”林浔声音更哑了，为了掩饰声音中的酸楚，他必须这样喊出来。</p>

“你不是以前那个小孩了，你有更好的玩具。银河对你来说那么重要，银河大厦那么高……它的影响力又那么大，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最长一次为它熬过三个通宵。我知道大多数男人都是那么爱他的事业，我也很喜欢写算法，但是……”</p>

“但是，”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声音带上哭腔，他从来没有对人发过脾气，也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任性：“但是我不高兴。我说我没有灵感不是想让你离开，是想让你和我一起，我没想过自由，我只是——”</p>

东君侧过身抱住了他，他把自己埋在东君胸前，终于说出那句话：“我只是……嫉妒。”</p>

这次的沉默持续的时间更长，东君的手指缓缓握住他的右臂。</p>

“你觉得我喜欢银河么？”他道。</p>

林浔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一问，只回答：“是。”</p>

东君的下一句话，却远不在他的预料之中。</p>

他的声音低而笃定：“我不喜欢。”</p>

林浔脑中一片空白，他抬头，问：“为什么？”</p>

“你说喜欢算法，我会给你写所有的代码。你喜欢做出能改变世界的产品，我就会尽我所能把你的创意实现。银河做大一点，你的设想和算法就会更快走进现实。我和你不一样，改变世界也会让我得到成就感，但我不是真正热爱它，我热爱你。”东君捧起他的脸，微凉的薄唇吻掉他眼角一粒眼泪，他的声音也像那一滴摇摇欲坠的水珠，“我也只是……想让你高兴。”</p>

林浔看着他死死咬住下唇，闭上眼睛：“为什么……”</p>

为什么到现在，我才告诉你？</p>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才告诉我？</p>

他睁眼，看眼前年轻的男人。他们两个同岁，而人生的轨迹相同。</p>

6岁认识，16岁在一起，19岁毕业成立银河，21岁自动驾驶系统成熟，22岁银河上市，25岁分手，27岁生离死别。</p>

他想假如小时候没有跳那么多级，大学时没有那么快就开始自动驾驶的开发，长大后没有那样义无反顾投身到无尽的计算和研发里，是不是就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对方。</p>

只是时光川流不息，命运呼啸而过，这个世界没有留给他们任何思索和回顾的空隙。</p>

明明……都在用力去做想让对方开心的事情，却还是谈了一场失败的恋爱。</p>

“抱歉。”东君握住他的手：“我第一次有朋友，也第一次有男朋友，我没能……”</p>

林浔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哭还是笑，他翘起嘴角：“我难道就是第二次了吗？”</p>

说完这句，他忽然想起什么，手在抖，但还是勉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枚刚刚取下来的盒子，打开。</p>

——那对银色的袖扣，材质特殊，他找了很久才得到，光线折射间像璀璨的银河。这是现实世界里他始终没有送出去的礼物。</p>

他打开盒子，将他放在东君手上：“……送你。”</p>

袖扣并不是一个寻常的礼物，因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很难优雅地自己给自己穿上袖扣——将袖扣作为礼物送人，代表你愿意在此后的每一个早晨为他穿好袖扣。他那时想用这两枚袖扣作为最后一次求爱，但最终一念之差，还是选择主动离开。</p>

他想，这次终归是送出了，送出了就永远送出了。</p>

却听东君道：“那个时候，我也有东西想送你，就在摩天轮上。”</p>

林浔看着他：“……是什么？”</p>

东君轻轻道：“在外套里。”</p>

林浔深呼吸两下，终于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他在床边拿起东君的西装外套，里面也有一个正方形的银盒，和他那个形制相似。</p>

他的心脏忽然重重跳了一下，像是预感到什么，缓缓、缓缓将它打开。</p>

银河流淌而过。</p>

一模一样的材质。</p>

——两枚银白色素圈戒指。</p>

东君的手臂从背后把他圈住，唇角擦过他耳侧。</p>

“第二次做男朋友会比第一次合格，宝贝愿意收下吗？”</p>

林浔合上银盒，将它缓缓握在手心，像握着二十年的零落光阴：“我……愿意。”</p>

窗外夜空如许，银河无际，东君从他手中取过盒子，他们各拿起一枚，分带两指。</p>

林浔抬起东君修长手指，在戒指处轻轻一吻。他一直觉得一对戒指如同手铐的两端，而相爱就像互为浪漫的枷锁。</p>

重新来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