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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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p>

徐望租的是个老小区，楼都是矮层,只有楼梯,没有电梯。</p>

钱艾和况金鑫对此地熟门熟路,只池映雪是第一次来。三个伙伴都进了楼门，他还站在昏暗的路灯里,抬头望着楼房全貌，思忖着如果明天还留在北京,或许应该提议在酒店开个房。</p>

他不介意住的地方破，但这种一看就没多大空间，必然人挤人住的地方，让他本能排斥。</p>

今天是没戏了,提了就是不合群,这道理他还是懂的。</p>

无可奈何叹口气，池映雪走进楼门。</p>

楼道里的感应灯像是刚换的，有着和整栋楼画风极不相符的刺眼明亮,一进楼，池映雪就被晃得难受，他垂下眼睛,尽量低头，全部视线都放在楼梯和自己的脚上。</p>

可看久了,一级级楼梯也让人眼花。</p>

走到二楼一半的时候，池映雪的晕眩感到了极点，他抓住楼梯扶手,顾不得上面灰尘厚重，用力握紧，以此稳住微微打晃的身体。</p>

走在前面的况金鑫，似乎感觉到不对，回过头来，就见池映雪站在隔着几级台阶的下方，眉头紧皱，神色痛苦，握在栏杆上的手，关节已泛白。</p>

“池映雪？”况金鑫试探性地叫。</p>

对方似乎完全没听见。</p>

他索性下几级台阶，直接来到池映雪身边，抬手轻轻碰一下他胳膊：“你还好……”</p>

“别碰我！”池映雪根本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吼出声的同时，用力将人一推。</p>

这一下他根本没控制力道，况金鑫直接向后摔了去！</p>

幸亏钱艾眼疾手快，赶在况金鑫整个后背磕在台阶上之前，将人捞住，但火已经腾一下起来了，反手也推了池映雪一下：“你他妈发什么疯！”</p>

钱艾骂得生气，但好歹算队友，他这一推并没真的下力气，警告意味更多。</p>

可池映雪就那么倒下去了。</p>

虽然台阶不高，但还是“咣当”一声，结结实实摔在了台阶下，一二楼的转角平地上。</p>

钱艾看看躺在地上的池映雪，再看看自己的手，吓着了。</p>

这他妈又不是气功！！！</p>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徐望，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把人扶起来先借着楼道灯光检查，还好，没外伤，但人意识不清，嘴里含混着不知道嘀咕什么。</p>

况金鑫和钱艾随后也奔过去，三人合力将池映雪抬进了徐望家。</p>

不料刚把人放徐望卧室的床上，池映雪忽然睁开眼，而后一个鲤鱼打挺下床，站在那儿满屋搜寻。</p>

钱艾咽了下口水，左手拉自家队长，右手拉况金鑫，以防对方打击报复，自己势单力薄。</p>

池映雪却看也没看他，很快，锁定了徐望衣柜，大步流星过去，打开门，就把里面东西往外掏，掏一样，丢一样，真是不是自己衣服不心疼。</p>

徐望看傻了，第一次，被人当着面，打家劫舍。</p>

况金鑫和钱艾看懂了。</p>

毕竟他们在柯妮娜小屋里守着蘑菇汤等待的时候，已经看过一次了，只不过那次，柯妮娜的衣柜本就是空的。</p>

“队长，别担心，他在封闭的黑暗空间里待一会儿，就能稳定。”况金鑫用自己的经验，给自家队长吃宽心丸。</p>

徐望猜想，应该和双重人格的不稳定性有关，但更让他惊讶的是自家队友的淡定：“你们见过？”</p>

况金鑫点头：“6/23的时候，你和笙哥去村庄找线索，我们在柯妮娜小屋里等，他就出现过一次这种情况。”</p>

“砰——”</p>

池映雪钻进已经被掏空大半的衣柜，从里面用力关上柜门。</p>

徐望看得后背一阵阵发凉，知道队友是双重人格，和亲眼看见，冲击力截然不同。</p>

“是……阎王想换出来？”</p>

“确切地说，”钱艾严谨道，“是一个想变身，一个不想变身，一个呼之欲出，一个严防死守。”</p>

几分钟后，柜内再没动静。</p>

整个卧室，也跟着静下来，只是那安静底下，藏着三颗牵挂焦灼的心。</p>

三人不敢离开，就都在床边坐着，六只眼睛紧盯衣柜，自觉或不自觉地想着，如果等下冲出来一个改头换面的陌生队友，该怎么办。</p>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衣柜依然悄无声息，让人禁不住怀疑，池映雪是不是在里面睡着了。</p>

但没动静，总是比神神叨叨强，后者实在让人头皮发麻。</p>

三人紧绷的心弦，也跟着这长久的平静，稍稍松弛一些。</p>

钱艾低头，看自己刚刚推池映雪的那只手，有点后悔地在心里骂，你说你是不是欠，是不是冲动，是不是做事鲁莽不考虑后果？那是你队友啊，就算性格差，脾气臭，还莫名其妙推了小况，你就不能换个安全温和无刺激的教育方式？</p>

这一推是爽了，差点儿一尸两命有没有！</p>

徐望看着满地狼藉的衣服，才想起来，秘密盒还在衣柜里。他想了一路，回来第一件事就要翻秘密盒，但现在也顾不上了，只希望池映雪能平平安安稳定下来。</p>

半小时后，钱艾开始打瞌睡，脑袋一下一下地点。</p>

一小时后，徐望眼皮也开始打架。昨晚到现在，他们还没合过眼，硬撑还能撑，但一放松下来，疲惫就难以抵挡。</p>

一个半小时后，两个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或躺或靠，都睡着了。</p>

衣柜里。</p>

深渊一样的黑暗，将池映雪吞没，或者说，他和黑暗已融为一体。</p>

如果这时有一盏透视灯，就会看得见，他正在用钥匙划自己的手臂，一下不见血，就再来第二下，机械而坚定地重复着这一动作，直到钥匙的锯齿，将皮肉一起扯破。</p>

随身携带的刀在机场过安检时，被拦下了。</p>

否则他这一“疼痛疗法”的效率，会更高。</p>

他盯着自己手臂，仿佛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见这一道道血肉模糊。并且，这让他愉悦，他眼里的光彩，比战斗的时候，还盛。</p>

衣柜外已经没了声音，只有睡着的均匀呼吸，但这些，他都不知道。</p>

他已经彻底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在长久的极度压抑中，整个人微微颤抖，终是按捺不住。</p>

漂亮的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却是阴森。</p>

“你不是想出来么，出吧，我又没拦着你，”他近乎呢喃的低语，前所未有的温柔，前所未有的残忍，“外面又黑，又闷，又疼，你一定喜欢……”</p>

他的声音也在颤。</p>

但不是紧张，不是害怕，也不是仇恨和愤怒，是愉悦，一种掌控局面占了绝对上风的，极度愉悦。</p>

一柜之隔。</p>

坐在两个熟睡人之间的况金鑫，静静望着衣柜，清晰听着那里面传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眼里，目光清明。</p>

“呵，看来还是不够疼……”</p>

“……滚……”</p>

“我滚了，谁保护你啊……”</p>

“……滚开……”</p>

“你就不会说点别的？你哥还知道一个方法杀不死我，就换第二个呢……”</p>

“……”</p>

——咚！</p>

柜内忽然发出撞击声，这一声不大，却像点燃了引信。</p>

接着一连串“咚咚咚”极速响起，快而密集，并且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狠，就像里面有个人正在不要命地拿头往柜壁上撞！</p>

寂静卧室里仿佛被突然扔进来一挂炮仗，徐望和钱艾瞬间惊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柜门“咣——”一声，被池映雪撞开。</p>

他以快得让人看不清的速度，从里面冲出来，站定在卧室明亮的灯光下，弯腰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像一个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p>

被汗水浸透的发梢，贴在精致的脸颊，衬得他皮肤更白。</p>

他的睫毛也被汗水打得微湿，在满室光明中，于眼下映出淡淡阴影，将他所有情绪，都掩在深处。</p>

三个小伙伴，不动，不语，带着一丝忐忑和不确定，等着他平复。</p>

半晌，他的呼吸终于缓下来，仍扶着双膝，只头微微转向床边，粲然一笑，声音里带着些许透支后的虚弱，眼神却亮若星辰：“害你们担心了，我没事了。”</p>

钱艾和徐望不约而同舒了半口气，但也只是半口。</p>

队友还是那个相处多日的礼貌客气的池映雪，这算一个不坏的结果，继续相处熟悉的总是比重新磨合生疏的，更容易；可身体争夺战的代价，就是额头撞得通红，左手臂内侧血痕交错，一些稍深伤口冒出的血，已经流下来，血珠挂在指尖，要掉不掉的，在灯下泛着刺眼的光。</p>

“你是没有痛觉吗？”钱艾嘴上吐槽，心里却替池映雪疼。他以前觉得自己是队里最容易受伤的可怜娃，直到这两天和这位新队友相处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里简直充满爱和阳光。</p>

机场分别时，吴笙硬要把急救箱留下来，因为他晚上要去河北大客户那里，午夜再进“鸮”，就不是1/23而是无尽海了。虽然徐望一再表示，1/23的危险系数是零，吴笙还是强制要求留下医药箱代替自己，照看整支队伍。</p>

哪知道还没等进“鸮”呢，急救箱就派上用上了。</p>

徐望不得不佩服自家军师的“高瞻远瞩”。</p>

客厅里，池映雪熟练地给自己包扎，三伙伴全程监督。</p>

徐望无意中扫见他脚踝处露出的纱布边缘，后知后觉想起，这位伙伴在战斗中还负了伤的，顿时队长之魂附体，苦口婆心出声：“你就没有别的办法……稳定？”实在找不出太合适的词，说“拦住另外一个你自己”又很奇怪，最终选了模棱两可的两个字，“你这闯关时候受伤，回现实了还自己伤自己，你是能抗住疼，但身体吃不消啊。”</p>

“别的办法啊……”池映雪低头系着纱布，轻轻沉吟，待全部弄好，抬起头，朝着徐望似笑非笑地眨一下眼，“你不会想知道的。”</p>

徐望沉默下来。</p>

他在他眼睛深处，看见了无尽的痛苦和黑暗。</p>

夜色已深，距离鸮的再次开放，还有两个半小时。</p>

徐望让三个伙伴在客厅凑合眯一下，自己躲回卧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