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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在走廊转角等了几分钟,刻意等到上课铃响,老师进门上讲台,他才踩着一样频率,从教室后门溜进去。</p>
老师没管他。</p>
可惜,还是有百分之八十的同学,突然在这一刻和他福至心灵,整齐划一回头看。</p>
那一双双眼睛里,倒没恶意。</p>
平日玩得近的,关心,担忧,平日关系远的,同情,或是单纯好奇。</p>
妈妈去世。</p>
比天塌下来,还要大的事了。</p>
幸好,徐望想,他们还不知道,他只在亲爸家住了不到一周,就被赶回来的事。不然,生活委员在今天放学之前,就能做好捐款箱,替他募集爱心。</p>
无视掉所有目光,他一溜烟坐进自己座位,放书包,拿书,看黑板。神情自然,身体放松,就像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他照例回宿舍睡午觉,照例第一节课踩点到,照例从后门溜回座位。</p>
轻车熟路的敏捷,习以为常的平淡。</p>
老师敲敲黑板,或回头或侧目的同学们,纷纷收回注意力。</p>
那些撤走的目光中,心疼和同情都淡了,更多的是疑惑,茫然,不认同,或者欲言又止,但最终,都归于黑板。</p>
徐望很满意。</p>
太温暖的善意会让人脆弱,冷漠一点,刚刚好。</p>
“第86页……”英语老师带领大家进入今天的复习重点。</p>
徐望低头翻书,趁机用力眨下眼。</p>
生生把混着热气的酸胀感,压了回去。</p>
旁边有人在看他,徐望对这视线再敏感不过,平日里要是被这么看,他能乐得脑补一篇《我的班长好像也喜欢我》的议论文。</p>
今天实在是没那么飞扬的文采了,他只能老老实实看过去,厚着脸皮,无声地问吴笙:“想我没?”</p>
可能是他笑得太灿烂,吴笙的眼神不是很美好。</p>
隔几秒,一摞订好的卷子扔过来,还附赠一个亲吻额头的纸团。</p>
纸团展开,自然是班长的俊逸字体——上周模拟考试卷。</p>
徐望一张张翻,都是空白卷,答案单独写好,放在每科卷末,重点题还附带讲解,显然让他先自己做一遍,再对照答案看,细心得……等一下,数学,英语,理综……</p>
徐望抬头,给了挚友一个捂着小心心的疑惑挑眉——我最爱的语文呢?</p>
吴班长低头刷刷又写一张纸条,团成团,灵巧一弹。</p>
徐望哪能吃两次亏,眼疾手快,稳稳接住,摊开来——人心不足蛇吞象。</p>
徐望没忍住,乐了。</p>
这一回是真乐。</p>
吴笙是公认的总成绩年级第一,单科成绩也都是第一,从无失手,除了语文。</p>
徐望是公认的偏科,数、英、理综都泯然众人矣,就语文,永远单科魁首,是教语文的班主任——老章心中最亮的星。</p>
要不是理科的大学专业选择面更宽,加上还想和吴笙同班的一点私心,文理分科的时候,徐望就报文了。</p>
见徐望有了笑模样,吴笙心弦一松,就听见了英语老师铿锵有力的点名——</p>
“吴笙!”</p>
从语气上判断,应该呼唤不止一次了。</p>
吴笙连忙起立,迎上老师“来吧”的目光。</p>
来什么?</p>
吴班长一脸茫然。</p>
再看周围,已经站起好几名同学,蔫头耷脑的,显然,老师提了个颇有难度的问题,以至于点到名字的,都不幸中招。</p>
大部分同学都等着看热闹,毕竟老师叫吴笙起来,就是为了树正面典型的,这要是被打脸,老师心态必须崩。</p>
千钧一发之际,坐第一排的钱艾,立书挡脸,迅速回头,极夸张地作口型,肉滚滚的脸蛋,丝毫不影响信息的精准传递:“背——课——文——”</p>
吴笙恍然。</p>
昨天英语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背那篇重点课文,说是必考的几个语法,都在这一篇课文里了,背了就拿分,反正是白送的分,爱要不要。</p>
眼下站着这几位,用实际行动选择了“不爱”。</p>
吴笙敛起心绪,集中精神,课文如行云流水而出,发音标准,语感自然。</p>
看热闹的同学,失望而归。</p>
吴笙答不上才好玩,对答如流是常态,有什么新鲜。</p>
一篇课文背完,老师满意点点头,所有站着的同学,终于得以落座。</p>
吴笙再想起去看徐望,后者已经立起教科书,趴桌上补眠了。</p>
真睡假睡,吴笙也不知道。</p>
脑海里的画面,还停留在徐望被纸团逗笑的那一刻,如果他是真睡,吴笙希望,他梦里还能收到纸团。</p>
上课睡觉,下课就去厕所,跑得比谁都快,可吴笙跟着去了厕所,又找不见人。</p>
整个下午,徐望愣是没给任何同学“关心慰问”的机会。</p>
终于挨到晚自习结束,全班如获大赦,稀里哗啦的收拾声不绝于耳,走读的急着回家,住宿的也急着回寝。</p>
徐望这时候倒精神了,三两下收拾好,书包往肩上一甩,回首一个干净利落的明天见:“bye。”</p>
吴笙诧异:“不回宿舍?”</p>
“我爸不放心,非让我回家。”徐望耸耸肩,一脸“我也很无奈啊”。</p>
“哦。”对视半天,吴笙总觉得自己还有话想说,但又乱糟糟地组织不起来语言,末了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路上小心。”</p>
徐望怔了怔,笑:“劫财的遇上我,破产,劫色的遇上我……”他煞有介事地考虑一下,帅气挑眉,“眼光这么好,可以谈谈。”</p>
吴笙:“……”</p>
怎么回的寝,吴笙已经没印象了,等反应过来不对,已是夜里十一点。</p>
宿舍熄灯,各床小台灯开始工作,室友都在题海里奋战,只自己下铺那张床,空得冷清。</p>
回家?</p>
以徐望那个死倔的性格,要不是妈妈去世,他根本不可能去他爸家里,如今去了,刚待几天,又被急忙送回学校,他再迟钝,也该看懂一二。</p>
何况他根本不迟钝。</p>
在人情冷暖上,他比所有人都敏感。</p>
一道闪电,划亮宿舍的窗,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p>
四月的雨,总是格外多。</p>
吴笙翻身下床,去到走廊角落,拿手机拨通了徐望的号码。</p>
学校不让带手机,但同学总有千百种应对法。</p>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p>
吴笙再打。</p>
打到第三遍,电话终于被接起,没等他说话,那头已经抢先控诉:“有你这样的班长吗?大半夜不睡觉,骚扰同学!”</p>
控诉得情真意切,就是嗓子哑得厉害,还有一丝鼻音。</p>
吴笙不准备装傻:“声音怎么了?”</p>
“你试试睡得正香呢被吵醒。”电话那头说着,大大打了个哈欠,真事儿似的。</p>
吴笙眯起眼,问:“在哪儿呢?”</p>
听筒里顿了一下:“我爸这儿啊。”</p>
轰隆隆——</p>
电话两端,响起同一道雷。</p>
“我再问你一遍,”吴笙声音冷下来,“哪儿呢?”</p>
电话那头没动静了。</p>
“你要敢挂我电话,我现在就去找值班老师,说同学丢了,发动全校住宿生去找。”</p>
“用不用这么狠……”</p>
“对手太狡猾。”</p>
“你能不能不管我?”</p>
“能,你回来把宿舍换了,换一个不影响室友睡眠休息的好同学过来。”</p>
“我都不在怎么影响你?!”</p>
“下铺没人挡风,凉。”</p>
“……”</p>
五分钟后,吴笙穿好衣服,溜出宿舍,化作雨夜里的一道黑影,向教学楼潜行。</p>
如果在初三的时候,有人和他说——</p>
吴笙,你到高中之后会交到一个特别不靠谱的哥们儿,一天到晚被冲动的魔鬼附身,路见不平就想吼一吼,一片祥和里还想挑挑事儿,并且听不进去劝,你怼他一句,他必须回你一句,你扔他个纸团,他绝逼丢你一个笔帽,就这样,你还是特宝贝这个朋友,换谁都不行,就非得是他,一天看不见,心里都别扭。</p>
他会觉得这是诅咒,而且还诅咒得特别不走心,因为每一句都槽点满满,实在想不出实现可能。</p>
现在,他高三了。</p>
已经彻底认清了世界的本质——“绝对”是不存在的。</p>
他小学总搬家,没长久朋友,初中醉心于学习,没深交的朋友,高中当了班长,在同学眼中的意义,就是“移动习题库”,找他“讲题”的比找他“闲聊”的多得多,在宿舍里也是,嬉戏打闹,默认屏蔽他,偶尔撞着床了,还要为耽误他学习,不好意思一下。</p>
他虽然对幼稚打闹没什么向往,但他参与不参与是一回事,别人带不带他玩是另外一回事。</p>
徐望是晚一个月搬进来的,高一上学期的十月,吴笙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也下雨,下得极大,窗缝灌进水,流了一窗台,宿舍里谁都没在乎,就徐望,拿抹布擦半天,末了巡视全宿舍,目光定在了他脸上:“还有多余抹布吗?”</p>
吴笙当时正在听英语,摘下耳机问:“什么?”</p>
“还有多余抹布吗?”徐望又大声重复一遍,并进一步解释,“放窗台上吸水。不然一会儿又流一地。”</p>
吴笙茫然摇头。</p>
打扫卫生这件事,在他们宿舍,一直属于幽灵般的存在——徐望用的这块抹布,还是某同学没来得及扔的旧毛巾。</p>
徐望皱眉,一脸失望地叹息:“白长了一张热爱劳动的脸。”</p>
吴笙:“……”</p>
不止吴笙无语,其他室友也不乐意了:“我们长得差哪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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