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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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边走边埋怨：“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以后要记得先关火再掀锅盖，知道了吗？”</p>

林厌点头，扯着她的耳朵吼：“知——道——了”</p>

宋余杭扑通把人扔进了沙发里，耳根红了，冷着脸去收拾厨房里她留下来的烂摊子。</p>

在林厌短暂的前半生里，还从未有过这样静谧又柔和的夜。</p>

她的生活多半是危机四伏且充满波折的，年少时桀骜不驯，招惹了很多校外混混，她又不喜拉帮结派，因此上下学的时候就是她最危险的时候。</p>

她常常背着书包在大街小巷狂奔，或者被堵在巷子口里围殴。</p>

她打人的理由无非是看人不顺眼，而别人打她的理由无非是她又招惹了哪个长的还算顺眼的男生。</p>

人多的话她揍不过，就瞅着有人落单的时候，抄起板砖就把人砸得头破血流。</p>

打完就跑，从不恋战。</p>

因此江城市各大学校的混混都恨她入骨。</p>

她旷课迟到早退成绩一落千丈，抽烟打牌上网无恶不作，过早地融入了社会，过着腥风血雨的生活。</p>

上一次这样和人头抵头看电影的时候，还是认识初南后不久。</p>

不过那时候也没这么亲密就是了，忘了是因为什么了，林又元断了她的零花钱，她没有钱，就和初南逃票翻进了电影院。</p>

那天看的是什么电影她已经忘记了。</p>

她只记得在她摆弄放映机的时候，初南脸上的那种好奇和憧憬，以及看见大屏幕上真的放出画面来的时候的喜悦激动。</p>

两只小小的手拉在了一起。</p>

她们坐在了荧屏前。</p>

初南的脸上溢出了大大的兴奋：“林厌，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影哎。”</p>

“是吗？那以后我们常来。”少年林厌摸了摸鼻子，没有告诉她其实自己也是第一次。</p>

在林家她并不受宠，没有人会特意带她来看电影。</p>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就被随后发现的影院管理员赶了出去，被撵出了一条街，还扬言要报警，要抓她们进监狱，恶毒地问候她们全家。</p>

陈初南快哭了出来。</p>

林厌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就扬了过去，把那个老男人一头撞倒在垃圾堆里，用桶罩住了他的头，拳打脚踢，尤其是下半身，在警察赶来之前拉着她一溜烟跑远了。</p>

宋余杭抱着她，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电影里两个洋装小女孩手拉手奔跑的画面，亲了亲她的发，问她。</p>

“还没问过你，初南是你的初恋吗？”</p>

如果是，林厌念念不忘持续追凶十四载，这感情该是刻骨铭心的，又怎么会轻易接受她，这其实一直是宋余杭心里的疑问，只是没有机会提出来。</p>

现在气氛正好，林厌的情绪也分外平和些。</p>

她终是问出了口。</p>

林厌抬眸看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正是因为不是初恋，所以才会耿耿于怀，要为她求个公道。”</p>

“当时的我生活一团糟，如果不是她，可能现在的我也会在监狱里，更别谈坐在这里，成为法医，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p>

“她是拨开我全部云翳的那个人，是我的希望，我的救赎。”</p>

时隔多年提起她，林厌还是稍稍红了眼眶，嗓音有点哑。</p>

“但是我们却不是那种关系，那个时候的我懵懂的很，哪里知道这些。”</p>

“等我明白，已经晚了。”</p>

也许每个人的人生里，都应该有这么一个人，不是情人不是伴侣，也没有拥抱亲吻过，没有做任何暧昧的事，甚至也没有见过面，只隔着一根网线相连，但并不妨碍成为对方人生里举重若轻的角色，或给予智慧，或给予陪伴，或给予温暖，或给予希望。</p>

无论什么时候想来，只要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世界便多了一层缤纷的色彩，就连那些年少轻狂，水深火热的日子都变得可爱起来。</p>

陈初南就是这样的存在。</p>

她对她的喜欢包含了以上种种全部，却并没有性与爱。</p>

这样，又怎么能称为“初恋”呢。</p>

这只是每个人人生里关于青春的小小一部分。</p>

而对于林厌来说，又因为初南的悴然离世，更添了遗憾，就像她曾说过的那样，凭什么美好不能留存于世，而黑暗却终将吞噬人间呢？</p>

这本来就不公平，更在每个午夜梦回，想起好友惨烈的死状，林厌辗转难眠，这口气终长成了心间的一根顽刺，扎得她痛不欲生。</p>

宋余杭明白了。</p>

她抱着她的脑袋把人摁向了怀里，摩挲着她的发：“是我来晚了。”</p>

晚在没有成为她的青梅竹马，晚在没有陪她走过荆棘丛生的少年时代，也没来得及陪她留洋飘过海。</p>

宋余杭甚至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对不起，我……”</p>

埋在她怀里的人动了动，抬眸看她，眼角还挂着泪痕，脸上却有了笑意，轻轻把人拉了下来。</p>

“不晚，现在这样刚刚好。”</p>

每每她跌入谷底的时候，总有一双手坚定地把她拉了出来，少年时代是陈初南，青年时代是宋余杭，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幸运，不停遇见对自己好的人。</p>

早一点她不懂情，浑身是刺，宋余杭不懂爱，懵懂无知，未必就是最好的结局。</p>

而现在这样彼此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无比清楚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也能给对方想要的。</p>

林厌奉上的，不仅是唇，还有自己摔摔打打破破烂烂又纤尘不染的心。</p>

宋余杭给她的，是自己忠诚的信仰，大无畏的爱，以及不经俗世雕琢的赤子之心。</p>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宋余杭温柔地回应她，电视里说什么，已经逐渐听不见了。</p>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是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p>

传说遇见初雪的人，会有一整年的幸运。</p>

窗帘隔开的室内暖烘烘的，林厌从她的衣角看过去，看见缝隙里路灯下飘起了雪花，含糊不清说道：“下……下雪了。”</p>

宋余杭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埋首：“嗯……太冷，不出去。”</p>

话是这么说，还是架不住她软磨硬泡，两个人穿戴整齐出去玩了一会儿。</p>

那个晚上，林厌从外面回来泡完脚睡得很沉，头一次没有喝酒也没有服药，更没有睡前运动。</p>

宋余杭把人抱上床，床头灯调到最暗，窝进了被窝里，搂着她。</p>

从不热衷分享生活的人，有了第一条动态。</p>

——iwillalwaysbeloyaltotheidealandyou。</p>

我将永远忠于理想和你。</p>

“叮咚”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特别关心的提示音。</p>

季景行摸过手机，划开了屏幕，看见她的配图，顿时滋味难明。</p>

照片上是昏黄灯光下静静摆着的花瓶，她从未有过这种小心思。</p>

两双摆在一起毛绒绒的情侣拖鞋。</p>

以及站在路灯下戴着绒线帽子向镜头吹雪的林厌。</p>

季景行阖了一下眸子，指尖移动到了垃圾桶的图标上。</p>

“是否移除特别关心？”</p>

她狠下心，点了确认，眼角划过两行清泪，转身抱紧了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p>

后来的日子里，宋余杭怎么也没想到，她和林厌就是靠着这句话，扛住了别人的谩骂攻击，家人的抗议不理解，对手的挑拨离间，感情的分崩离析，以及枪林弹雨，峥嵘岁月，一次次死里逃生，最终修成了正果。</p>

她的一生只发过三条动态，且每一条都与她相关。</p>

＊＊＊</p>

次日清早，林厌如愿以偿又起晚了，宋余杭已经把早餐做好了。</p>

“快吃，一会又该迟到了。”</p>

她昨晚没折腾自己，林厌还算睡得不错，胃口也还行，吃了一个三明治，小半碗沙拉，宋余杭不给她吃了，递过去半杯牛奶。</p>

“沙拉有点凉，不吃了，喝完我们走了。”</p>

林厌抗议，大呼小叫的，又被人大清早摁在桌子上好好“教训”了一顿。</p>

这下是真的迟到了。</p>

不过迟到早退对于林厌来说是常事，宋余杭好歹是个正处级干部了，也没人敢说什么。</p>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进了市局大门就分开走，互相谁也不搭理谁。</p>

开会的时候林厌照样对她吹胡子瞪眼讽刺挖苦的，宋余杭也不甘示弱噼里啪啦怼了回去，唾沫星子溅了底下人一脸。</p>

表面看上去水火不容，转头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也很有默契地一起失踪，不是宋余杭从只有一个人的值班室整整衣领出来，就是林厌一个人扶着腰从她的办公室出来。</p>

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林厌照常到点就走，宋余杭手插着兜，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过。</p>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都懒得给对方一个眼神。实际上，宋余杭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晚上我去你家。”</p>

林厌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个冷笑，踩着高跟鞋走远了。</p>

不一会儿，林厌在车里等的有点烦了，宋余杭才换好衣服拉开车门坐了进来。</p>

她往后瞥了一眼：“没人跟着你吧？”</p>

宋余杭笑，系好了安全带：“能跟着我还不让我察觉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吧。”</p>

林厌嗤笑了一声，踩下了油门：“地方已经定好了，时间还早，楼下有个商场，我们去逛逛买点东西吧。”</p>

宋余杭对她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局里需要她维持一个刑侦队长必要尊严和脸面的时候除外。</p>

“行，去吧，买点免洗手洗手液，免得每次兴致来了还得先跑去洗手……”</p>

林厌方向盘一歪差点跑到别的道上去，气急败坏的：“宋余杭你整天除了想这个就不能想点别的吗？！”</p>

到了商场买完东西出来，宋余杭喜滋滋地拎着她想要的洗手液，连着一大袋购物袋一起放进了后备箱，锁上车。</p>

两个人一齐往火锅店楼上走。</p>

万万没想到的是，林舸已经在等着了。</p>

锅底已经上了，林舸知道她不太能吃辣，点了一个鸳鸯锅。</p>

听见包厢门口有动静，林舸站了起来，却没想到会是她们一起进来。</p>

宋余杭的手揽着她的肩膀，不似朋友之间的那种勾肩搭背，而是微微往下落了一点，护着她先让她进去，甚至还贴心地替她拉开了座椅。</p>

林舸拉开的椅子，林厌并未落座，而是稍稍坐远了一些。</p>

两个人坐在了他的对面。</p>

林厌开了口：“哥，路上碰见宋警官了，不介意多一个人吧？”</p>

林舸笑，又吩咐服务员多拿了一副碗筷：“有什么好介意的，毕竟我和宋小姐也是朋友，人多吃火锅热闹。”</p>

他把菜单递了过去：“我刚点了一些，你们看看还吃什么，再点点儿。”</p>

林厌接过来，又点了一些蔬菜肉类什么的，却是另一个人爱吃的。</p>

林舸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现在上吧。”</p>

“好的，林先生。”</p>

席间穿插一些寻常聊天，包括林母的病情等等，林舸伸手想替她们倒酒，宋余杭一把捂住了林厌的杯口。</p>

“我们就不喝了，果汁吧，明天还上班呢。”</p>

林厌用眼风瞪她：我要喝啊姐姐。</p>

宋余杭在餐桌下捏了捏她的手：你闭嘴，要喝回去家里喝。</p>

林舸微怔，给自己倒上了：“好吧，那我喝。”</p>

宋余杭举起杯子：“果汁代酒，干一个。”</p>

林厌嘴角抽了抽，翻了个白眼夹菜。</p>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总算也没忘了正题。</p>

“哥，你认识那个高强吗？”林厌试探着开口。</p>

林舸皱了一下眉头：“谁？”</p>

下意识地反问。</p>

宋余杭和她对视了一眼。</p>

林厌咬着筷子慢慢帮他回想：“就是你的生日宴上，和我跳舞，想占我便宜的那个。”</p>

林舸恍然大悟：“喔，他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忘了是哪个朋友带来的了，就见过那一次面，怎么了？最近不是听新闻说，他家破产了吗？还是说，他又骚扰你了？”</p>

林舸捏紧了酒杯：“谁敢骚扰你，我打断他的腿，我。”</p>

林厌笑：“哎哟哪那么容易就能骚扰我，龟孙子一招就打趴下了，没，就是好奇，随便问问。”</p>

宋余杭观察着他们的互动和表情，无懈可击，林厌又旁敲侧击问了一下他1月15号当天晚上在哪，得到的回复是在医院陪妈妈检查身体呢。</p>

这样的话就没有了作案时间。</p>

林厌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举起果汁杯和林舸碰了一下：“走一个。”</p>

宋余杭也跟着喝了一口，刚坐下来手机铃声就响了，看见那个名字她就不想接。</p>

林厌瞥她一眼，笑容有点凉凉的。</p>

宋余杭给挂了。</p>

季景行给她打了三遍。</p>

林厌若无其事转过脸：“接吧，万一真有什么急事呢。”</p>

林舸停下了筷子看着她们。</p>

宋余杭想了想，刚准备接，通话断了，紧接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市局的。</p>

对方刚说了一句话，她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小唯失踪了？！”</p>

焦急之中，她还不忘看了一眼林厌，林厌抿紧了唇角，神色严肃，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p>

宋余杭这才一边往外跑，一边连珠炮似地问话：“什么时候报的案？谁报的案？现在人找到了吗？！”</p>

接线员的声音也有几分焦急：“四个小时前失踪，当事人母亲来报的案，我们录入系统一查，发现和您……就赶紧给您打电话了。”</p>

宋余杭阖了一下眸子，长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开了商场的大门。</p>

“先调监控，我马上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