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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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解了围裙正要挂上去，回头笑道：“我起来的早，吃过了，准备出门跳舞和买菜去。”</p>

林厌琢磨着，现在也才早上八点多而已，宋母昨晚和她们差不多同一时间睡的，早上又比她们起的还早，还做好了早饭。</p>

“阿姨，您是不是有点失眠啊？”</p>

宋母一怔，林厌又接着道：“我认识好几个专业医生，对这方面还颇有点心得，您留个电话号码给我，我替您去约，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是上门问诊也好，还是直接拿药都行。”</p>

她这失眠的毛病连宋余杭都不知道，一开始只以为是上了年纪睡眠就少了，近些年才愈发严重了，常常十一二点才能入睡，半夜三更就醒了。</p>

如今被林厌看出来，老人家顿时有些感动：“不用，不用，你们都忙……”</p>

林厌咬了一口馒头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您不告诉我，我就去跟余杭说。”</p>

“唉，你这孩子，好好好。”宋母无奈，只好从桌上的电话薄上扯过纸笔，颤颤巍巍地写下一串数字给她。</p>

“到时候多少钱，阿姨再给你。”</p>

林厌把纸条收好，关于钱的话题模棱两可就过了。</p>

眼看着快到了八点半，宋母换鞋准备出门了，宋余杭从洗手间出来……</p>

宋母回头看着她俩：“中午回来吃饭啊，你姐也过来，我现在就去买菜去。”</p>

宋余杭不着痕迹皱了一下眉头：“不了，妈，中午我和林厌在外面吃。”</p>

“诶，你说你大周末的不回家吃饭，浪费钱，算了算了，看你吧，难得见你带朋友回家一次，好好玩，听见了没？”宋母一边数落，拿起钥匙出了门，宋余杭拖长声音应了一声。</p>

林厌咬着勺子看她：“不对劲，提到你姐的时候你皱了一下眉头。”</p>

女人，不，女法医的直觉还真是敏锐啊。</p>

宋余杭失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也不对劲，我观察你的神情，你今天应该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p>

林厌轻轻抿唇笑了一下，又不想让她太得意，故意板起脸：“那还不快吃。”</p>

两个人边吃边谈。</p>

林厌把宋妈妈失眠的事告诉了她。</p>

宋余杭拧着眉头：“我说我有时候夜班回来了她还没睡，一直以为是在等我呢，原来是这样，林厌，谢谢你，约好了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陪妈妈去。”</p>

林厌搅着碗里的醪糟，因为“谢”这个字心底一暖，略微弯了一下唇。</p>

“你工作忙，家里又没人，还是得多关注关注阿姨的身心健康。”</p>

像这样亲人接连去世带来的打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宋妈妈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却并不代表她的心里不会留下什么伤痕。</p>

宋余杭点头：“我知道了，会抽时间多陪陪妈妈的。”</p>

末了，她又小心翼翼看着林厌，伸出手把她空在桌上的手握进了掌心里。</p>

“那你呢，林厌，需不需要……再去看一下医生？”</p>

林厌扯了一下唇角，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凉了，快吃吧。”</p>

说罢，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宋余杭欲言又止，终是没开口，吃完饭主动跑去洗碗。</p>

林厌则拉开了她的衣柜，端详着形形色色的衣服，挑一件，皱眉，扔一件，不一会儿床上就堆满了一大堆衣物。</p>

林厌泄气了，得，看来今天第一件事是得去买衣服了。</p>

宋余杭洗完碗擦干净手，看得好笑：“走吧，林大小姐先随便穿一件，我们出去买。”</p>

＊＊＊</p>

“这个，这个，这个我也要，通通包起来。”</p>

林厌试完衣服，看见合适的就买，站在柜台前指点江山，刚准备结账的时候，宋余杭把自己的卡递了过去。</p>

林厌推回去：“不用，我自己付。”</p>

“刷我的。”宋余杭直接把卡递给了柜姐，对方看她一眼，再看看林厌，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p>

“好的，一共是三万六千四百八，请您确认一下，在这里签个字。”</p>

宋余杭执笔签字，林厌砸吧了一下唇：“想不到你个小警察还挺有钱的，说，是不是贪污受贿了？”</p>

宋余杭白她一眼：“说什么呢，我平时不怎么花钱，这都是工作这么多年攒下来的。”</p>

“那你不心疼啊？”</p>

宋余杭把笔帽阖上交给柜姐，拎着打包好的纸袋，揽着她的腰往出去走。</p>

“心疼啊，所以某个人肉偿就好了嘛。”</p>

林厌一挎包就甩了过去：“去死好嘛？”</p>

出了商场，宋余杭把买好的东西全部塞进了后座，林厌又给宋母买了一些保健品，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的。</p>

宋余杭替她打开车门，看她坐进去，自己这才开了驾驶座车门，系好安全带，挂挡出发。</p>

林厌看她开车：“你知道去哪？”</p>

宋余杭头也未回，唇角浮起了笑意。</p>

“我猜的。”</p>

＊＊＊</p>

林厌把刚买的一束白菊靠在了墓碑前。</p>

宋余杭往地上放了几罐可乐，还有一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p>

两个人并肩而立，风鼓动了衣角，扬起了她们的发梢。</p>

林厌看着墓碑上熟悉的那张脸，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笑得是那样甜。</p>

她本应该有更美好的人生，却永远定格在了十五岁那年。</p>

即使后来她们抓到了凶手，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也改变不了另外一些年轻的生命永远被剥夺的事实。</p>

陵园的风有些大，林厌的手被冻得苍白，她哆嗦着从钱包里取出名片，看着打火机的火舌一点点吞没了它。</p>

“我叫林厌，1976年生人，现年三十二岁，职业是法医，兴趣爱好是解剖，电话号码是……”</p>

她顿了一下，略微哽咽。</p>

“很高兴认识你，白灵。”</p>

“我们……有缘再见。”</p>

她终于完整地对白灵做了一场自我介绍，补上了未完的遗憾，可是却终究算不上圆满。</p>

墓园的风骤然凛冽起来，将她手里残存的纸片吹上了天空盘旋着飞远。</p>

宋余杭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p>

祭奠张金海的时候，她分外平静些。</p>

这消息瞒不了她太久，林厌不是什么傻白甜涉世未深的小女生，她是心智成熟，专业经验丰富的法医，也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p>

与其等她自己查到，不如主动告诉她，况且，宋余杭相信，她承受的起。</p>

就算她承受不起，陷入愧疚的沼泽里，宋余杭也有勇气和信心一点点将她拉出来。</p>

火光映照着她的眼角眉梢。</p>

林厌沉默着往铜盆里扔纸钱，宋余杭把手里最后一叠交给了她，看着她扔进去，尘埃灰烬飞上天空，扬了漫山遍野。</p>

“林厌，这个地方我几乎每年都会来，江城市局的警察也几乎每年都会来，不光是因为每年都有牺牲的同事，更因为每年新入职的警察都会在这里对着英雄纪念碑，对着老前辈们，举行宣誓和入职仪式。”</p>

“这里不光是阴阳相隔的地方，也是新旧交替的地方，一代代的刑警们长眠在这里，一代代年轻的刑警们从这里走出去。”</p>

宋余杭拉着她站了起来，看着张金海墓碑上的照片，威严的脸和帽檐上的国徽。</p>

“他在生命最后一刻也没忘记人民警察的誓言，其实刀割喉第一下的时候，他已经觉察到了，他本来有机会把孩子甩出去交给其他人，可是他没有，在你把余鲸交给他的时候，他也可以交给其他人，可是他还是没有。”</p>

林厌敛下了眸子，安静得可怕。</p>

宋余杭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需自责，你的出发点是好的，留在那里，只会有更多人牺牲，世事无常罢了，换了你我，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p>

林厌笑了，又恢复了惯常的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唇角挂着的是嘲弄的笑意。</p>

“所以，你们警察都挺讨厌的，明知道会死还要去。”</p>

宋余杭偏头看向她：“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吧，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无法不爱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以及飘扬在头顶的五星红旗，帽檐上的国徽。”</p>

就像林厌必将为了真相奋斗终生一样，宋余杭也必将为了信仰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p>

这是她们刻在骨子里的信念，永恒无法磨灭。</p>

“你知道吗？我以前真的挺讨厌警察的，见了太多和稀泥碌碌无为的刑警，也一度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觉得它不会再好了。”</p>

“可是啊，有某个瞬间——”林厌沐浴在阳光里，手搭凉棚望向了虚空，今天是个好天气，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一行北归的大雁正巧掠过了她的视线。</p>

她微微眯了眯眼：“还是觉得，这个世界挺好的，就像现在。”</p>

“也有那么一部分人，执着追求为真相和正义奋斗终生，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p>

宋余杭笑了，把手举到了太阳穴边：“向英雄，敬礼！”</p>

林厌听从她的号令，绷紧了身子，缓缓把手举了起来。</p>

她头一次心甘情愿做这个动作，一时之间滋味莫名，但不知怎地，想起了考试时临时抱佛脚记的那几句誓词。</p>

为了国家的昌盛，为了人民的安宁，为了神圣的使命，为了牺牲的战友；中国警察，与各种违法犯罪活动进行无休止的斗争，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p>

林厌微微阖上了眼睛，在心中默念。</p>

下山的时候，黄昏降临在了宋余杭的发梢上，把原本黑色的发涂抹地变成了栗色。</p>

林厌盯着她的后脑勺瞧。</p>

宋余杭回转身伸手拉着她下台阶：“有一句话我刚刚没好意思说……”</p>

她摸了摸鼻子，略有些腼腆地笑了，抓着她的手却没再松开。</p>

“什么？”</p>

林厌跟着她亦步亦趋。</p>

“刚刚那场合太肃穆了，觉得在前辈们的面前说那些不合适。”</p>

林厌愈发好奇了：“到底什么，你快说啊。”</p>

宋余杭停下脚步，站在下一级台阶上看她，拽着她的手，穿着黑色机车服，工装裤，踩着作战靴，是个英姿飒爽的帅气女人。</p>

可是脸色微红，那脸上的神情分明有几分扭捏：“那个……我想说……你也是我的信仰。”</p>

林厌愣了三秒，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狂笑，眼泪都出来了。</p>

“哈哈哈……你这是什么土味情话啊，真的好土，好土啊，救命！”</p>

宋余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磨着牙，扭头就走。</p>

林厌追上去从背后扑向了她，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p>

“哎呀呀，生气了？”</p>

“没有。”</p>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p>

“没有。”</p>

林厌戳着她的脸：“宋警官~宋队~宋余杭~余杭啊~”</p>

她拖长了声音喊，宋余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p>

“说，你要干嘛？！”</p>

林厌大喇喇挂住了她的脖子，一本正经，理直气壮：“我累了，走不动了。”</p>

宋余杭都要给她气笑了，甩开她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又气冲冲地倒了回去，认命般地在她面前蹲下。</p>

“来吧，大小姐。”</p>

林厌抿唇一笑，爬了上去，由着她背着自己走完剩下的路。</p>

她是不会说什么情话，土味的，精致的，优雅的，迷人的。</p>

但是她知道，从她决定和宋余杭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把她放在了心底最深处，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p>

宋余杭说她是她的信仰，那么宋余杭就是她的理想吧。</p>

想要靠近这温暖，想要成为像她一样的小太阳，想要像她一样温和又不失棱角，想要像她一样善良，力所能及地去爱着身边的所有人。</p>

那是十八岁的林厌没能学会的东西，却在三十二岁这年失而复得了。</p>

林厌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宋余杭没听清：“什么？”</p>

“我说——”林厌扯起了她的耳朵：“我饿了，我要下山吃饭！”</p>

宋余杭微微一笑：“抓稳。”</p>

林厌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开始带着她在山路上狂奔，额头微微渗出了一层薄汗，神情却是那样恣肆又温暖的。</p>

风把她们的笑声传出去了很远。</p>

那个时候的她们尽情奔跑，享受着爱情带来的全身心的愉悦，却不知道“白鲸案”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结束。</p>

真相还远远未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