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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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枪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p>

警笛响了起来。</p>

一群全副武装的特警踩着积水冲了进来,段城失魂落魄地放下了枪，那个小孩子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p>

那一瞬间他扣下了扳机,却终究是偏了一寸。</p>

段城捂着脸跪在齐膝深的积水里嚎啕大哭着：“张队，对不起,对不起,我……”</p>

“张队，张队,坚持！坚持住！”方辛的衣服已经被源源不断涌出来的血浸湿了,还没等把人抬上担架，张金海的手臂就滑落了下来。</p>

郑成睿摘下眼镜,捂着脸背过身去哽咽着。</p>

其他人也都保持了静默,只有方辛还在小声啜泣着。</p>

一个特警走上前来替他把尚未瞑目的眼睛阖上了，然后脱下了自己的警服盖在了他身上，举起了右手。</p>

“英雄，走好！”</p>

回程的路是那么漫长,来的时候即使惊心动魄,一行人也都在打打闹闹。</p>

他的叮嘱仿佛还言犹在耳：“防弹衣要这么穿，把这里系好不容易掉，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p>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静静躺在了这里呢。</p>

段城方辛和郑成睿以及几个特警把人送出去，警车和救护车已经在等着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p>

一行人抬着张金海的遗体从人群中间走过，路两旁的刑警们不约而同地举起了右手,包括站在作训室里的冯建国和留守市局的技术人员。</p>

张金海的妻女拨开人群冲了过来。</p>

他说的没错，他的女儿和那个孩子确实差不多大，明年高考，可是他再也看不到孩子考上大学的那一天了。</p>

女孩子哭的撕心裂肺：“爸！爸！你不说明年要送我去北京上大学吗？不是说今天下午早点下班，回家给我做饭吗？！爸，爸你说话啊……”</p>

“老张不是不出外勤的吗？他是怎么……怎么……”张金海的妻子泪流满面，挨个扒着他们的胳膊质问。</p>

方辛背过身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p>

“告诉我啊！说话啊！！！”张金海的妻子又去摇晃着段城的肩膀。</p>

可是她的这个问题现在没有人能回答的了她，要怎么去面对一个痛失丈夫和父亲的妻子和女儿，同时说出他是被一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孩子给割了喉，一刀致命。</p>

更残忍的是，他没能手刃仇人。</p>

段城站在雨里哭着，这场大雨也洗刷了他作为一个男孩的青涩，眉眼开始有了男人的锋锐和沧桑。</p>

＊＊＊</p>

那女孩跑进来的一瞬间，宋余杭和林厌都动了。</p>

只不过林厌是察觉到了危机来临，下意识把她推了出去，而宋余杭则是感到了门后有人冲了进来，不是他们的人，反手就是一个擒拿，卡住了对方的脖子。</p>

等双双回过神来的时候，漆黑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太阳穴。</p>

李洋拿着宋余杭掉在地上的配枪，而她拿着对方的枪也顶住了小女孩的额头。</p>

林厌喘息着，被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看着宋余杭，勉强吐出了几个字：“快……走……别……管我……”</p>

她话音刚落，就被一枪托砸弯了腰，口鼻渗出鲜血来：“咳咳……”</p>

宋余杭目呲欲裂，恨不得咬牙生吞活剥了他：“放、了、她。”</p>

李洋看着她手里的小女孩，再看看她身后的一群特警，众人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p>

他拖着林厌一步步往后退：“放了她？你们会放过我吗？不会，我走到今天就没想过活，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p>

宋余杭怀中的小女孩被掐住脖子似乎也难受极了，她伸长了手臂想要去够李洋：“爸……”</p>

李洋喘着气，额头上的鲜血淌下来把原本就丑陋的面容涂抹得更是面目全非。</p>

林厌整张脸被他掐得青紫，更何况还有抵在脑袋上随时都有可能走火的枪支。</p>

宋余杭整个人都在抖，她的手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女孩子挣扎着去掰她的手腕。</p>

有那么一个瞬间，宋余杭想拧断她的脖子。</p>

特警队长见势不对，不着痕迹走了一步，附在她耳边：“把人往窗边引，狙击手随时待命了。”</p>

宋余杭深吸了两口气，把枪抵在了女孩太阳穴上钻了钻：“你想死也不想让她活吗？”</p>

李洋喉咙动了动，那眼里蓦地闪过一抹狠色，把枪口抵在林厌肩膀上就是一枪，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开枪。</p>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宋余杭瞬间红了眼眶，一股血花绽放在视野里。</p>

她几乎快和林厌一起跪了下来，要不是手里还捏着人质。</p>

即使这样她的精神状态也到了奔溃的边缘，她流着泪微微扣下了扳机，和李洋一起嘶吼。</p>

“别动她！别动她！艹！！！我说了让你别碰她！你信不信我杀了她！！！”</p>

女孩子鬓边被枪口磨出了血痕。</p>

几个特警扑上来掰着她的手腕：“宋队，宋队，别开枪，这不符合规定……”</p>

李洋也杀红了眼，咆哮着：“你开枪啊！开枪啊！懦夫！我不在乎她的死活！有本事你就开枪，大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p>

林厌一只胳膊软绵绵地垂在了地上，她被人抓着头发枪口抵在太阳穴上，随着李洋的说话动作晃来晃去。</p>

因为近距离开枪的缘故，弹片嵌在肉里，皮开肉绽。</p>

“咳咳……”她唇角溢出了血沫，却还是抬眼看向了宋余杭。</p>

“他……他说的没错……宋余杭……你要还是个警察的话……开枪！”她蓦地咬重了字眼，又是一口淤血喷薄而出。</p>

林厌缓了缓，目光在黑暗里交融，她看见她的脸上全是泪痕，那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p>

林厌心满意足了：“杀了他……帮……帮我和……和初南报仇……”</p>

那一瞬间，仿佛时光空间流转。</p>

宋余杭彻底陷入了两难的境地。</p>

“余杭……杀了他！照顾好你嫂子……”七年前的一幕又重现在了她的眼前。</p>

林厌的身影逐渐和宋亦琛重合，而李洋的脸也变成了那个毒贩的脸，在每个午夜梦回反复出现。</p>

一样的穷凶极恶，一样的丧心病狂，一样的拿捏住了她这辈子最大的软肋。</p>

那好不容易才端稳的枪复又开始颤抖。</p>

宋余杭拼命摇头，把自己的舌尖咬出了血腥味。</p>

她看看陷入癫狂的李洋，再看看奄奄一息的林厌，仍然卡着女孩子的脖子，可是枪口挪了又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被队友一把扶稳了。</p>

“不……不……林厌……林厌……我做不到……做不到……”</p>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承认自己的软弱。</p>

林厌哭了，拼命仰起头把眼泪逼回去：“宋余杭……”</p>

她叫了她的名字，吐出的却是有些刻薄无情的句子：“你果然不如男人，方方面面的不如！”</p>

林厌抽着气，忍着疼，用紧咬牙关来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我怎么会……会喜欢你这种懦夫……你要是……要是不想我一辈子恨着你骂着你……你他妈的就开枪！！！我还能……还能……”</p>

林厌微微阖上了眼睛：“惦着点你的好。”</p>

宋余杭剧烈喘息着，胸腔上下起伏，掌心滑腻的血汗几乎快握不住枪。</p>

她和李洋犹如两头绝望的猛兽互相用眼神撕咬拉扯着。</p>

李洋把枪口对准了林厌的太阳穴，而宋余杭也微微扣住了扳机。</p>

只要她摁下去，一切都会灰飞烟灭。</p>

没了人质，李洋必死无疑，而林厌也将离她远去，消散在空气里。</p>

她和林厌认识的时间是那样短，不过两个季节，却在这个瞬间，过往的那些无论是争吵打架吃醋也好，都变得无比清晰而漫长。</p>

她的额头还停留着她的温度。</p>

她的唇上还有她咬出来的痕迹。</p>

只要扣下扳机，这些统统都将不复存在了。</p>

宋余杭颤抖着唇，只觉得这一刻还没开枪，她的心已经死了。</p>

被撕成碎片反复践踏又扔进火炉里灰飞烟灭后的那种万念俱灰。</p>

然而，林厌的眼神却又是那么温柔又坚定，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却是在这种时候。她流着泪，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说：宋余杭，谢谢你，我不恨你，还有……我喜欢你。</p>

这样的林厌怎么能让人拒绝呢。</p>

无论是笑着的，哭着的，开心的，生气的，明艳动人的，还是高冷刻薄的……</p>

宋余杭统统拒绝不了。她不能也不会。</p>

那双淡棕色的眸子里涌出了巨大的悲伤，她咬着唇流着泪，和李洋一起扣动了扳机。</p>

女孩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眼角滑下了泪珠，嘶吼出声：“爸——”</p>

就是这一声“爸爸”。</p>

“砰——”</p>

宋余杭的枪指向了天花板，而李洋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了下来。</p>

林厌喘息着，紧紧阖上眼睛，却没等到剧痛来袭。</p>

“宋余杭，开枪啊！开枪啊！”她挣扎，又被人拽了起来，卡着脖子往后拖。</p>

“宋队，冯局的电话。”一个刑警从身后把步话机递给了她。</p>

宋余杭接过来，冯建国已经到了医院外围，从指挥车上大踏步走了下来。</p>

“李洋，你听好了——”</p>

宋余杭按了免提，他威严又有些沉痛的声音传了出来。</p>

“我是江城市公安局局长冯建国，现场最高总指挥，只要你放了人质，你的女儿我们不会伤害她。”</p>

李洋拖着林厌步步后退，出了手术室，外面就是一个楼梯，他拽着林厌一步步爬了上去，宋余杭抓着小女孩步步紧逼。</p>

李洋一边走，一边用枪指着林厌的脑袋：“退后，都退后！”</p>

宋余杭一扬手，其他人都站在了下面，只有她押着小女孩跟了上去。</p>

她舔了舔唇，看着林厌：“我的话你可以不信，冯局的总该信了吧，只要你放了她，这个小女孩我们不会伤害她。”</p>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宋余杭面无表情，林厌却微勾了一下唇角。</p>

李洋用背撞开了天台上的门，拿枪指着她微微颤抖：“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p>

“要是假的，刚才我就开枪了。”宋余杭说着，把小女孩也推进了雨幕里。</p>

她偏头看着林厌，这下四周无人，她可以放肆诉说自己的爱意了。</p>

“我喜欢她，不比你喜欢这个孩子少，你不会让她死，同理，我也不会让我心爱的女人死。”</p>

大雨冲刷着伤口，带来阵阵疼痛的同时，也让神智有了片刻清明。</p>

宋余杭觉得，自己稍稍能动脑筋思考问题了。</p>

“李洋，你已经行将就木了，可是她还年轻，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你这些年来不停为她寻找肾源，不也是希望能让她重获新生吗？”</p>

“爸——你别听她的！他们都是骗子！警察都不是好人！快走啊！”因为虚弱，女孩子的脸变得惨白，在风雨中声嘶力竭。</p>

宋余杭没有阻止，这正中了她下怀。</p>

“望远镜。”冯建国伸手问下属要了望远镜，抬头看向了天台。</p>

狙击手也移动着方向，把瞄准镜对准了他们，只是因为林厌一直挡在他身前，迟迟扣不下扳机。</p>

望远镜里的李洋歇斯底里咆哮着：“闭嘴！别叫我爸！我不是你爸！你爸早他妈死了！你就是一拖油瓶，没人要的小杂种！”</p>

在两个人相依为命东躲西藏的漫长时光里，李洋对她时好时坏，这样歇斯底里地发脾气也不是头一回了。</p>

他高兴的时候摸着她的脸，叫她：“小公主。”</p>

不高兴的时候狠狠踹她一脚，骂她小杂种，要她去死。</p>

女孩子已经习惯了，变得对他言听计从。</p>

可是即使这样，听见他这么说，也并不代表能完全不伤心。</p>

相比他的癫狂，宋余杭则平静多了，她已经从那种状态里解脱出来了，即使她的内心依旧心急如焚。</p>

胜利的天平开始往一边倾斜。</p>

“既然这样，你一开始就扔掉她就好了，何必一直带在身边，现在后悔会不会晚了些，还是说，你还有一丝生而为人的良知，你的哥哥在矿洞底下抛下你跑了，而余新叶却救了你，你想报恩，对不对？”</p>

“闭嘴！你闭嘴！”李洋喘着粗气，往后退着，踩到了天台上堆放着的钢筋水泥，脚下一个踉跄。</p>

林厌伤口一直在流血，被他拖得奄奄一息，只是那双眸子还时不时睁开看宋余杭一眼，昭示她还活着。</p>

宋余杭率先放下了枪，只是依旧抓着女孩没放：“我不知道你们在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就冲你知恩图报这一点，我敬你是条汉子。”</p>

“二十年相依为命，别说养个人，就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了吧，你罪行累累，她还年轻，真的要陪你一起葬送在这里吗？”</p>

“李洋，如果她死了，你对的起余新叶的嘱托吗？对的起你的好兄弟吗？他可是拿命换了你的命啊！没有他，别说多活二十年，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p>

在宋余杭循循善诱又残忍的话语里。</p>

二十年前矿洞下发生的一切又历历在目了。</p>

＊＊＊</p>

“听说这批知青回乡只有一个名额了，下一批得再等三年呢。”</p>

“我啊，家里没靠山，自己工分又挣不够，估计是没戏咯。”</p>

“要咱说，咱们这一批里来的最早又最能吃苦干活的不就是李家兄弟嘛，也不知道谁会回去。”</p>

“嗐，反正人家两兄弟，谁都一样，是不是啊李海？”</p>

同伴捅了李海一下，李海擦了擦汗，看了看不远处干活的弟弟，又看了看周遭黑漆漆脏兮兮的矿洞以及自己掌心里磨出来的水泡，眼神暗了暗。</p>

“去去去，干活！”</p>

矿难发生的时候，是李海先察觉到的，放在地上装锡矿的筐在微微颤动着。</p>

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停下动作，突然就从顶上落了一块小石头下来砸在了脚上。</p>

他看着看着，突然瞳孔一缩，扔了锄头就往出口跑，顺便还扯住了李洋和余新叶，把人往外推。</p>

“快走！”</p>

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来不及了。</p>

李海松开了李洋的手，而余新叶则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这个来自城里的弟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