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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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钱收到了吗？”秘书坐在车上给绑匪打电话，前面开车的是便衣,后面陪着他坐着的是技术员和刑警。</p>

这已经是江城市局能抽出的为数不多的力量了，至于冯建国要留下来主持大局,张金海也另有任务。</p>

出发前。</p>

方辛正要拎了勘查箱往出去跑,迎面撞上冯局，她顿住脚步：“冯局……”</p>

冯建国看着技侦这年轻的一张张面容：“干嘛去？”</p>

方辛把勘查箱往身后一收,郑成睿也缩了缩脖子：“那个……”</p>

段城梗着脖子上前了一步,他还从未跟这种局级的大领导面对面讲过话，因此涨红了脸,有些紧张。</p>

“救……救人……”</p>

“就凭你们几个？”冯建国略微皱了皱眉：“打不能打,扛不能扛的。”</p>

“我……谁说我们……”段城争辩，被方辛一把拽了回来。</p>

“不是我说你们，年年比武技侦垫底是不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冯建国还是让出了一条路：“我也想看看这半年来林厌究竟教了你们些什么东西,老张！”</p>

他高声喊了一句。</p>

张金海全副武装从更衣室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系着头盔的搭扣，穿着个防弹衣大腹便便，跑到他跟前的时候才立正站好,还略有些气喘吁吁。</p>

“到！”</p>

“你带队，全体都有，去枪械库领你们的配枪，务必毫发无损地把林厌给我带回来！”</p>

“是！”</p>

技侦全体斗志昂扬，冯建国紧绷的唇角流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他们跑远，却又加了一句。</p>

“你们也要……平安归来。”</p>

走在后面的段城听见了，转身，冲他高高竖起了大拇指，年轻的脸上笑容真挚又美好，然后跟上队友的步伐，消失在了走廊尽头。</p>

冯建国则又走进了作训室，站在了大屏幕前，监控着两场生死突击。</p>

“防弹衣要这么穿，把这个系好，不容易掉，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一定要检查好了。”张金海说着，把枪别进了枪套里，动手帮他整理着。</p>

段城扶了扶头盔，还有些不适应这个重量：“我一直以为张队不出外勤呢。”</p>

张金海笑了笑：“早些年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天天出，现在不一样了，我的命也是我一家老小的命，顾虑多了，就不敢了。”</p>

郑成睿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那肥硕的身躯塞进防弹衣里，直喘着粗气：“好……好了……走吧。”</p>

方辛已经在市局门口绕了一大圈了，指着那轮胎印：“老郑，查一下这条路上的监控，这像是摩托车辙印。”</p>

“好。”郑成睿单臂托着电脑就开始了，段城把车开了过来：“走吧，上车，一边走一边查。”</p>

“找到了，是林姐。”郑成睿说着，把画面放大，给他们指路。</p>

“前面路口左拐。”</p>

＊＊＊</p>

“怎么只有五千万？是想让我撕票吗？”绑匪压低了声音怒吼。</p>

秘书怀里抱着个金属箱子，拿帕子抹着额上的汗：“不不不，公司的账上只有五千万的流水，全部打给你了，剩下的支票交易。”</p>

男人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还有十五分钟，把钱放在海滨公路第十八个电箱那里，我拿到钱，自然会放人。”</p>

技术员指尖敲着电脑，分析着波形，冲着秘书点了一下头，示意他拖延时间。</p>

秘书结结巴巴地，在刑警的授意下说：“我要确认小姐还活着，不然这钱一分都不会给你的。”</p>

对方顿了一下，只是重复道：“我拿到钱，自然会放人。”</p>

秘书看了一眼刑警，继续说：“我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钱一定会给你的，我要先确认小姐还活着，你让她和我说一句话……”</p>

对方只是又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我拿到钱，自然会放人。”</p>

技术员一直追踪着这个号码，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波形直皱眉头。</p>

秘书还想说什么，对方啪地一下挂掉了电话，波形中断，刑警趴过去问：“怎么样，追踪到了吗？”</p>

技术员摇了摇头：“不行，通话时间太短了，而且，你们没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吗？”</p>

“哪里奇怪了？”秘书这会儿是真的着急上火，坐立难安：“麻烦司机同志开快点吧，人命关天了都要。”</p>

那五千万是虚拟货币，只有他手里拎着的这个箱子里装着的是货真价实的人民币，一旦匪徒查账，就全完了。</p>

“除了刚开始‘哼’的那一句，再也没有语气上的波动，像在念台词，平铺直叙。”技术员摘了耳机，心里也直犯嘀咕，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林厌再说。</p>

＊＊＊</p>

方辛拎着勘查箱在段城的帮助下从被撞毁的护栏径直翻下了海岸线。</p>

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上。</p>

监控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p>

段城打着手电一眼就看见了扔在草丛里的摩托车。</p>

“你们看，林姐的车！”</p>

张金海跑过去，摸了一把座椅，已经凉透了，还有血。</p>

后视镜一边是被撞歪的，另一边直接是被打碎的，车身上还有弹坑。</p>

沿着这些线索，他们越往渔村里走就越接近了交战的场所。</p>

路旁随处可见翻倒的花盆座椅，地上、墙上都有弹痕，商户紧闭，不少人家门上的玻璃都碎了。</p>

夜深人静。</p>

段城索性放开了嗓子喊：“林姐，你在哪？林姐？！”</p>

方辛扯他一把：“别嚎了！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找找线索！”</p>

张金海指着前面不远处空地上的血迹：“有血痕，过去看看。”</p>

方辛从勘查箱里掏出手套戴上了，指尖蘸了一点，凑到鼻尖嗅了嗅：“是人血。”</p>

她捅一把段城：“能看出来往哪走了吗？”</p>

段城环顾着四周，黑漆漆一片，海风呼呼刮着：“这我哪知道……林姐在的话肯定能看出来……”</p>

他话音刚落，几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p>

要是林厌在的话，估计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要你何用？”</p>

可是现在分明没人骂他，他却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p>

一直以来技侦的破案主力都是林厌，能文能武，能打能杀，他们仰望着她的光芒，直觉得刺眼，却从未想过要追上她的脚步。</p>

段城理所当然地觉得，破案嘛，文有林姐，武有宋队，轮不到自己出马的那一天。</p>

他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度过自己的实习期，然后按部就班地考公务员，去办公室当一个小文员拿铁饭碗好了。</p>

谁知道也会有直面现场的那一天，原来真的站在这里，站在林姐的位置上，面对队友的期盼，穷凶极恶的歹徒，生死未卜的同事，承受的心理压力会那么大。</p>

谁也没有催促他，大家似乎压根都没对他报有期待，张金海起身又去找别的线索了，方辛、郑成睿也都各自忙碌开来。</p>

段城咬着牙，看着面前的这滩血泊，他似乎想要把手放上去，却又猛地缩了回来，第一次主动从勘查箱里取出了手套戴上了。</p>

“段……”方辛走远了，想叫他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他正趴在地上，研究着那滩血迹。</p>

段城用牙齿咬着手电筒，手里拿着放大镜，绕着血泊走了一圈，绞尽脑汁回忆着书上的内容。</p>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站了起来：“边缘毛刺完整，这是一摊滴落状的血迹。”</p>

方辛走过去：“你……”</p>

段城猛地叫了起来，指着她的方向：“别动！”</p>

吓得方辛拿着手电筒往后一缩，段城已经跑了过去，趴在了她脚下：“我知道了，林姐往这个方向走的，你们看，运动状态下滴落的血迹四周毛刺长短是不一样的，而长的这一端表示了运动方向！往这边走！”</p>

张金海率先跑了过去：“追！”</p>

＊＊＊</p>

“0202，我是01……”宋余杭甩了几下通讯器，传来了滋滋的声音，电磁干扰，通讯被迫中断了。</p>

她皱了皱眉，从束腿里拔出战术小刀，往旁边的墙上刻下了箭头，一来给队友留下记号，二来防止自己迷路。</p>

这里的房间大小规模都一模一样，她又踹开了一间房，凌乱堆着些医疗器械，桌子横七竖八放着。</p>

宋余杭拿刀在门上留记号，又拍了拍通讯器，还是没反应，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她想起了从前警校时教过的对抗电磁干扰课程。</p>

医院里进入ct室、x光室的时候，医生通常都会要求患者不要带通讯设备。</p>

一来是为了防止干扰机器正常运作，二来，手机也会因为强电磁干扰而没信号。</p>

她的通讯器同理，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已经走进了电磁干扰的范围，所以才会一直联系不上队友。</p>

宋余杭拿出了通讯器，拔出了天线，滋滋滋的声音越发明显了，她猛地转了个身，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通讯器里的电流声尖锐地有些刺耳。</p>

她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出来的房间，复又毅然决然地迈了进去。</p>

宋余杭手里端着枪，手电筒垫在底下，光线穿过了纷乱的灰尘，把黑暗的房间切割成一块一块的。</p>

她又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屋内，夜视仪上没有任何热成像。</p>

宋余杭略松一口气，通讯器里的电流声进到这间房间之后就没停过，她拿了起来像找手机信号一般搜了起来。</p>

这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医生办公室，桌上还扔着落灰的材料，垃圾桶翻倒着，发霉的纸团遍地都是。</p>

宋余杭一脚踩到了好几个，把通讯器移动到墙角放着的铁质柜子的时候，发出了尖锐的刺响，在寂静的氛围里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p>

她一把摁了开关，把通讯器塞进上衣兜里，开始推柜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柜子一寸寸挪动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p>

宋余杭喘着粗气，满头大汗，衣服全湿了。</p>

她索性把头盔摘了下来，配枪、子弹带全扔在地上，背过身去，用结实的背部肌肉顶着，慢慢往前挪，终于抵到了墙根。</p>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还没来得及开心太久，就被突如其来的红光闪瞎了眼。</p>

铁柜挪开之后，墙上一个类似电表箱的东西开始闪光，上面嵌了秒表盘，时间飞速往后倒退着。</p>

宋余杭一把就摁了上去，额上冷汗一滴滴滑落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声。</p>

压发式炸弹，重力改变即可触发。</p>

要不是她刚刚手疾眼快，把自己的重量压上去，这会早就灰飞烟灭了。</p>

压在墙上绷紧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秒表盘上的数字停止在了“10”上。</p>

周遭安静到什么程度呢。</p>

宋余杭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激烈，随时都能跳出嗓子眼。</p>

她咽了咽口水，手臂已经开始发酸，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不是件容易的事。</p>

说实话，她是刑警，爆破的课程只是接触过，了解不深，这样精细的活儿还是得留给拆弹专家来，可是现在，她站在电磁干扰区里，与外界彻底失联。</p>

无论是林厌还是那个女孩儿，谁都等不起了。</p>

宋余杭一只手从束腿里摸出了小刀，开始拆电表箱，螺丝一颗颗卸了下来，她轻轻掀起了后盖，瞳孔顿时一缩，琳琅满目的红线白线黑线黄线紧紧缠绕在了一起。</p>

心跳如擂鼓，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头顶。</p>

宋余杭手脚发冷，重重喘着粗气。</p>

＊＊＊</p>

林厌的脸已经接近了水面。</p>

她仰起头喘息着，呼吸着为数不多的新鲜空气。</p>

手脚都被吊着，这个姿势维持不了多久，她的脖子就开始发酸。</p>

又是狠狠往下一沉，整个脑袋埋进了水里。</p>

她猝不及防呛了几口水，挣扎着抬起了上身，咳个不停。</p>

她微微一动，铁链就跟着哗啦作响，林厌左扯右扯，来回动着手腕，白皙的肌肤很快被磨得血肉模糊。</p>

“别白费功夫了，省点力气想想遗言吧。”</p>

还是那个声音。</p>

林厌“呸”地一口血沫就啐了出去，在半空中晃荡着：“艹你妈的给老娘闭嘴。”</p>

“或者，你求求我，我一心软，看在你长的还不错的份上，兴许，能饶你一命呢。”</p>

为了避免再次埋进水里，林厌仰着脖子，血水混合着汗珠从下颌线上滑落。</p>

她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听你这说话的声音，藏头露尾的架势，就不像个男人，对不起，金针菇本小姐不需要哈。”</p>

她全身上下，只有手腕和脖子能动，林厌活动着手腕，拽上了铁链，把自己稍稍往起来拉了一点。</p>

论起斗嘴，她除了输给宋余杭外，还没怕过谁。</p>

越是到这种时候，她反倒不怕了，宋余杭说她是狼崽子，那么狼性就是闻到血腥味愈发兴奋些。</p>

甚至，血液的流失也加快了药物的代谢，她稍稍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p>

看着底下波光粼粼的海水，林厌有信心逃出去了。</p>

“要不，你叫刚刚打我的那个人来，你们是同伙吗？我觉得他不错，结实、有力、做起来一定很爽。”</p>

那声音停滞了片刻，林厌虽然看不见他在哪，四周一片漆黑，但能听见他喘气的声音。</p>

似乎是被激怒了呢。</p>

林厌舔了舔唇，决定再添一把火：“我说，你该不会真的是个太监吧，对付我一个单枪匹马的女人，也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又是让孩子刺伤我，又是水牢的，也太没自信了吧？”</p>

“不如，你放我下来，我让你一只手，够不够？不够的话……”</p>

她话音未落，铁链猛地往下一松，林厌脑袋朝下整个人掉进了水缸里，她还未来得及深呼吸，大量盐水涌进了胸腔。</p>

她剧烈挣扎、咳嗽着，从鼻间、口腔里冒出的气泡咕嘟咕嘟浮上了水面。</p>

林厌扯着铁链，却是纹丝不动，她努力屏住了呼吸，想要浮上去，抬眼从幽暗的水底看上去，那一丝光线逐渐暗了下来。</p>

一块钢板缓缓盖了上来。</p>

“可惜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想让你活到交赎金的那一刻了。”</p>

＊＊＊</p>

宋余杭手里的排爆钳轻轻咬住了红线，她长出了一口气，来回做着深呼吸也缓解不了她的紧张和焦虑。</p>

手心里全是汗，滑腻地几乎快捏不住排爆钳。</p>

她咬了咬牙，收回手，又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接着挑起了白线，在安静的氛围里呼吸犹如扯风箱般沉重。</p>

“到底该剪哪个？剪哪个？剪哪个！”她喃喃自语，喘息不定，满头大汗，衣服就没干过，更要命的是，压在炸弹上的手已经逐渐麻木没知觉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用没用力气，或者是用力过猛。</p>

这很危险，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p>

林厌呐，林厌。</p>

她微微阖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