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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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厌，生下来就是个不讨喜的孩子。”</p>

那一丝微弱的希冀轻而易举就被人磨灭了。</p>

那次在省厅里其实不是宋余杭第一次看她的采访。</p>

她有很多个场合可以看见她。</p>

只要她愿意。</p>

电视里，新闻上，报纸，八卦周刊，甚至是学术会议。</p>

她看见她如鱼得水般出入各种场合，或优雅或从容或淡定或犀利，前脚当着镜头诘难地媒体哑口无言，后脚袖子一挽当街破口大骂，甚至大庭广众之下站在市局门口国徽下和情人贴面热吻。</p>

她和宋余杭这种循规蹈矩的人生不一样，她甚至有点羡慕她那种天生就自由而不羁的灵魂。</p>

她活得随心所欲，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p>

解剖丁雪的那天晚上，法医室里她低头默哀的那一分钟，是她头一次窥见她坚硬外壳下的柔软与善良。</p>

但她不得不承认，林厌是个骗子，还是骗术等级最高让人防不胜防的那种。</p>

“动机呢？你告诉我……为什么？”宋余杭抹了一把脸，把眼里那一丁点儿水光抹杀干净。</p>

林厌的目光又望了回来，她仰头看向灰黑色的天幕，一直看一直看便仿佛能看见那个人在天上等她似的。</p>

“没有动机，我就是这样的人。”</p>

“是吗？”宋余杭微微扯了一下唇角：“那天在档案室里你在找什么，1990年，那一年我没记错的话，林法医刚满十八岁，正在上高三……”</p>

她话音未落，那个人猛地看了过来，那眼神兀地变了，变得有些咬牙切齿。</p>

林厌胳膊肘撑在地上，勉强抬起上身：“你闭嘴……”</p>

一听见那个年份，她几乎是生理性地心痛到窒息。记</p>

宋余杭偏过头看她，眼神有点儿意味深长：“身手样貌都可以伪装，但是脾气性格这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林法医应该不知道吧，你每次总会用调笑来掩饰心虚，而我戳中你痛脚的时候你就会炸毛”</p>

“你看，就是现在这幅样子”</p>

林厌仰起头努力想要抬起上半身，但她的胳膊根本不听使唤，五指徒劳地抓着地面又摔了下去，泥水溅上了宋余杭的裤脚。</p>

她看着她气喘吁吁，眼神凶狠，那向来白皙的肌肤因为激动而染上了一丝潮红，就连眼角都是红的。</p>

细长而脆弱的颈就暴露在了她的眼前，像野兽暴露出了自己最柔软的皮毛。</p>

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随着呼吸起伏着，林厌到底和她不一样，她既脆弱又坚强，像绽放在悬崖上的凌霄花，无时不刻不在散发自己的美丽。</p>

她不由得想起了刚刚拳脚相加时触碰到的柔软，那时候不曾想太多，如今却是觉得她虽然身手好，但大多数都是巧劲，到底和自己这种训练有素结实的肌肉不一样。</p>

宋余杭喉头微动，慢慢伸手。</p>

林厌浑身能动的只有手指和脑袋，大脑也昏昏沉沉的，她有点冷。</p>

就在她的手指搭上自己衣服的时候，林厌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她想到她要做什么了，纹身！</p>

扣子解到一半的时候，那一块隐秘之地终于露出了一丝端倪，宋余杭咽了咽口水打算把这个图案记下来的时候，她动了！</p>

她也没想到林厌还有还手之力，那看似柔弱的双腿几乎是在瞬息之间绞上了她的脖子，腰腹弹起一个鲤鱼打挺不仅完美从她的手下脱身，还顺势卸下了她的一只手臂。</p>

巴西柔术必杀技十字固！</p>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来不及反应，林厌确实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侧身倒地的同时，她的胳膊已经抵上了林厌的小腹，右手被掰直，用力之大能听见肌肉骨骼断裂的声音。一股剧痛瞬间让宋余杭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p>

巴西柔术不愧为最优秀的地面擂台技，一旦被反制倒地就再难以脱身。</p>

不过，她这样的状态又能坚持多久呢。</p>

宋余杭忍着疼，勾唇笑了：“巴西柔术黑带以上，我还真是看走眼了。”</p>

“恕我直言……咳咳……”林厌剧烈喘息着，话都说不完整了：“您的眼光一直不怎么好。”</p>

怪不得。</p>

灵巧有余而力道不足，巴西柔术本就是以弱胜强，以柔克刚的综合格斗新流派，专攻降伏，以擒拿见长，倒是很适合她。</p>

不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尤其是她还占据了体力优势，全盛时的林厌能差不多和她打个平手，但是现在——</p>

她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凭着强横的上肢力量硬是单手撑地想要翻过身来，挣扎之间骨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她几乎把整个身子拧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p>

林厌浑身一惊，额头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p>

她疯了？！再这么挣扎下去右手不要了？！</p>

就是这一恍神的功夫，宋余杭右手屈肘砸中她腹部，林厌手指脱力重重倒向了地面，她阖上眼，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p>

宋余杭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掌心塞进了她的脑袋下面，两个人相拥着一起倒在了积水里。</p>

“刺啦——”一声脆响，她拼命护着的东西还是大白于天下了。</p>

林厌气得浑身发抖：“宋余杭我艹你妈！我……我艹……”</p>

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脏字，一边抽着气，一边拼命往后躲着。胳膊被人反剪过了头顶，她仰起头的时候那细长的颈又暴露在她的注视下了。</p>

更何况两个人贴的是那么近。</p>

宋余杭几乎可以确认记那片衣角就是她的。</p>

就像法医可以单凭气味闻出是什么类的药物中毒一样，刑警也可以单凭鼻子嗅出毒品的气味。</p>

更何况人类对于嗅觉向来记忆犹新。</p>

她可以忘了那个人，但绝对不会忘记她身上的味道。</p>

那一片鲜红的纹身似胎记，宋余杭抬手轻轻抚摸过去，感受到了指尖的粗砾和凹凸不平的颗粒感。</p>

那是林厌最不堪回首的过去。</p>

这不是纹身，这是……硬生生拿刀刻上去的！</p>

她震惊地垂眸，对上那人眼神，却见林厌轻轻阖上了眸子，喉头微动，眼角滑落两行清泪，似是不想让她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p>

她偏过头去，小小地咬紧了下唇，眼角都是红的：“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起来。”</p>

好似如梦初醒，宋余杭这才惊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此情此景又有多不合时宜。</p>

瓢泼大雨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她以压倒性的胜利反剪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甚至还……</p>

宋余杭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p>

今夜她不是警察，她是一个犯罪者。林厌确实有理由哭，那眼泪也灼烧了她，宋余杭浑身一惊，仓促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跳如擂鼓。</p>

她转过身去非礼勿视，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妥，毕竟是她把人打成这样的，于是咬咬牙又转了回来把手递给她。</p>

“起来。”</p>

林厌推开她的手，自己慢慢撑着地坐了起来，把滑落肩头的衣物拽了回来。</p>

她浑身好似散架，脑袋也又涨又疼，手指都在哆嗦不听使唤，因此做得极慢。</p>

雨水顺着她下巴往下淌，衬得那张巴掌大的脸更小了。宋余杭难免想起了刚刚她哭的样子，一时之间心里又酸又涩。</p>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以往从未有过，她因此有些茫然。</p>

不过雨太大了，她还是想要送她回去。</p>

宋余杭微微蹲下身：“林……”</p>

林厌抬眸，眼神很空，没有什么神采，哆嗦着嘴唇，往后一缩。</p>

宋余杭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那你等着，我去叫人过来。”</p>

不远处就是她家别墅大门。</p>

管家带着人跑过来把林厌收进伞底，又裹了一层毛毯给她，和几个下人一起扶着她往里走。</p>

宋余杭看着她即将消失在铁门里。</p>

林厌脚步一顿，似有所觉，回过身来盯着她面前的那一潭积水。</p>

她说了今天晚上和她的最后一句话。</p>

“不管你信不信，孙向明不是我杀的，李诗平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一个见证者，替她和丁雪的爱情划上一个不太完美的句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