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百鬼夜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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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真从混乱不堪的梦里挣扎着醒来。</p>

梦的尽头，那个人背着手大踏步地往前走，半透明的发丝在风里起落。</p>

他跌跌撞撞地跟着她的背影穿行在纷乱的人流里，几次被人群阻断了脚步。檀真焦虑地想要抓住她的手，手指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p>

她像是灰烬堆出来的海棠花，碰一碰就碎在了他手上。</p>

檀真费力地睁开眼睛，温暖的灯光洒进他的眼底。裴雪听敞着睡衣领子坐在床边，见他醒来便替他换了额头上的毛巾。</p>

“你发烧了。”裴雪听淡淡地解释。</p>

檀真像是还沉浸在梦里，墨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像是雨天被淋湿的小猫小狗。裴雪听剪开退烧药倒进热水里，搅匀了让他喝下去。檀真坐起来把药一口喝完，反倒让裴雪听皱眉。</p>

“不烫吗？”裴雪听审视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p>

檀真的舌尖在破了一层皮的口腔里扫过，毫无预兆地撒开杯子，抱住了裴雪听。他的双臂环住裴雪听的腰，额头抵在她的脖颈间，滚烫的呼吸灼烧着裴雪听的皮肤。</p>

裴雪听的手僵在空中半晌，轻轻地落在他的后背上，“做噩梦了吗？”</p>

“对不起。”檀真宛若叹息般说。</p>

温热的眼泪浸湿了裴雪听的肩头。</p>

“为什么道歉？”裴雪听问。</p>

“这些年，让你吃了很多苦。”檀真颤抖着声音说，“以后不会了。”</p>

“我能吃什么苦啊？”裴雪听若无其事道，“广大的非洲大地还有那么多儿童吃不饱饭，我哥不短我吃不短我穿。我除了活得比较社畜，还真没什么不顺心的。”</p>

她说的没心没肺，心里却慢慢地揪紧了。</p>

裴雪听半夜口渴起来倒水，在客厅里听见檀真惶急又无奈地喊了一声“烛”。</p>

她推开房间门，才发现檀真发烧了。</p>

“烛”，这听上去倒是很像灯灵的名字——而且有点耳熟，不记得在哪里听过。</p>

檀真烧得迷迷糊糊的，靠在她肩上昏沉睡去。</p>

——</p>

白喻在礼堂遇到裴雪听的时候吃了一惊。</p>

京州大学的礼堂集功能性和美学价值为一体，礼堂外是飘满落叶的湖泊，礼堂里是多功能媒体加蜂巢式回音结构。礼堂门口的宣传海报一星期一换，头发抹得油光瓦亮的成功人士来回演讲。</p>

“裴科，”白喻吃惊地回头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海报上的的确确是个笑容和蔼、鸡皮鹤发的老教授，“您是来……抓捕的？”</p>

“我来听课。”</p>

现下已经是三月，京州却还是有点冷。</p>

裴雪听穿着卫衣牛仔裤，像是感温系统失灵了。她形容懒散，姿态随意，乍一看上去跟那些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的学生没有什么区别，如出一辙的混日子。</p>

“您还对历史感兴趣啊？”白喻客气地和她寒暄，“龚教授讲课很受欢迎的，深入浅出，很多同学去他的教室蹭课。”</p>

“有所耳闻。”裴雪听给面子地吹捧道。</p>

两人在最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下。</p>

对龚教授大名有所耳闻的裴雪听坚持了不到讲座的一半，就在徐徐暖风里睡着了。白喻贴心地给她身上披了一件外套，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屏幕上打出来的照片。</p>

七张照片从七个角度拍摄了青铜棺的全貌。</p>

白喻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看见那青铜棺的一瞬，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威慑了，想要跪下顶礼膜拜。她忍耐下那股冲动，仔细地观察青铜棺上的花纹。</p>

一般来说，青铜器很少会用于铸造棺椁这么大的东西。而且在冶金技术发达的大徵，铁器早已取代了青铜成为主流使用金属。</p>

青铜器更多用于祭祀，但祭祀所用的器具上会有非常浓烈的宗教色彩，比如图腾、宗教动物或者文字。</p>

“看出什么来了吗？”</p>

白喻被吓了一跳，裴雪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十指交叠放在膝盖上，是一个很端正的倾听的姿势。</p>

“没有，我只是觉得那上面的线条很混乱。”白喻摇头道。</p>

“如果你能从上面提取出有效信息，说不定我会特批你进行动科。”裴雪听浅笑着摇头，“棺椁除了底部以外，所有地方都有花纹，而把那五面的线条拼合起来，就可以从里面提取出一道符文。”</p>

“什么符文？”</p>

“镇魂符。”裴雪听的目光有些飘远了，“镇亡者之魂，安生者之心。”</p>

白喻仔细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裴科长，您心情不好吗？”</p>

“没有。”裴雪听否认道，又将目光放到了讲台上的老教授身上。</p>

“这具青铜棺是从西北的一处古墓发掘出来，墓室损毁严重，没有研究价值，但是好在这具青铜棺保存下来了。”</p>

裴雪听好整以待地候着他的下文。</p>

“以大徵的冶金技术是完全可以造出来这样的东西的，但是大徵年间的西北，可不像现在这样经济繁荣。”老教授说，“大家思考过，为什么这具青铜棺会流到西北去吗？”</p>

大礼堂里人声嘈杂，人美声甜的主持人游走在观众席上，把话筒递给了一个瘦高的男生。</p>

“会不会是因为战乱，被流寇掳掠到西北去的？”</p>

老教授摇头道，“可能性不大，青铜器在大徵没有那么高的价值，何况这具青铜棺体型庞大，不易携带。如果你是流寇，金银珠宝、粮食人口，无论哪样都比青铜棺有吸引力吧？”</p>

男生一时语塞，挠挠头坐下了。</p>

“还有想要回答的同学吗？”</p>

“你身边那个人，是大徵时候的人？”</p>

裴雪听猛地抬头，看着漂浮在白喻身旁的那个虚影。白喻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看谁。</p>

白喻凑近了裴雪听，小声问，“裴科，你是在和昀说话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