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化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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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是为什么？”</p>

“看不出来。他们选方宁远，是因为他脆弱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坚不可摧的心。而你看上去就是个小女孩，你太年轻，很多东西舍弃不下。”仰阿莎直言不讳。</p>

“没了？”裴雪听问。</p>

“什么？”仰阿莎皱起眉。</p>

“你不是说，‘古寨会记住所有离开的人’吗？”裴雪听的眼睛倒映着燃烧的烛火，像是一点星子投身黑夜，“三千年前，檀真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p>

仰阿莎反应过来了，目光一下子变得很复杂，“他和谁来的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跟你来的。你身上没有古寨的气息。”</p>

裴雪听反倒有些释然。</p>

在裴雨颂的办公室里发酵那几天，裴雪听在脑子里把所有可能的原因都设想了一遍。</p>

其中一个假想是，她就是三千年前陪伴在檀真身边的长明灯。但怎么可能呢？裴雪听把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捋了一遍，没发现自己有任何灯泡的特征。</p>

她确确实实是个人类。</p>

“兰舍夫人的墓穴，你知道在哪里吗？”裴雪听接着问。</p>

仰阿莎还是摇头，“寨子里的人都是土葬，但祭司是不一样的。每一任祭司都会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离开寨子，走进山谷里，独自死去。我们没有坟，也不会有碑。”</p>

裴雪听听得直皱眉，“为什么？”</p>

仰阿莎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腕上的银钏轻响着滑落，露出底下霜雪似的皮肤来。</p>

裴雪听猛地按着桌案起身，克制地后退了两步。常人看来那截手腕莹白剔透，有种触之生凉的质感。但裴雪听清楚地看见她的皮下蛰伏着密密麻麻的虫卵。</p>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祭司掌握着所有蛊虫炼制的方法，但我们也不过是蛊罢了。”仰阿莎没有把裴雪听的惊愕放在眼里，端起水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所以我们不能死在寨子里。”</p>

——</p>

司南想起他第一次跟着裴雪听出外勤，抓捕对象是一只喜欢挖人心脏的鸟。这只鸟之前一直在屠宰场偷猪心吃，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下了第一次手，马上就被发现了。</p>

他那个时候刚化形，活泼得过了头，出个外勤也在车里没个消停。</p>

食心鸟被裴雪听从废弃仓库里追出来，慌不择路地撞在了车子前挡风玻璃上，爆裂的玻璃碴子溅了趴在方向盘上的司南一头一脸。</p>

兴风作浪的食心鸟经验丰富，一把就将还在发蒙的司南拖了出来，刀刃般的指甲抵着他的喉管，尖着嗓子威胁裴雪听，“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放干他的血！”</p>

“你抓人质也看清楚点，”裴雪听叼着根没点的烟，一脸人渣样，“那是人吗？别说放血了，你就算把他连皮带骨头一起拆了，我也不过是装回来费点劲——就一个摆着好看的吉祥物，装回来我都嫌费劲。”</p>

食心鸟让她混不吝的态度忽悠住了，连司南本人都愣住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天赋？这上司是人吗，怎么不说人话？</p>

下一秒，枪声从背后响起，食心鸟的脑门上喷出一注鲜血，淋到了司南蓬松的头发上。</p>

“瞧你那傻样，真是麒麟的种吗？”裴雪听把吓傻了的他拉过来，捏着两张面巾纸给他擦脸，嫌弃地说，“一群同事在这儿，还能让你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崽出事？”</p>

裴雪听这个人向来没有正形，嘴里兜来转去都是挤兑人的刻薄话，却也难得有几句人话。</p>

其中一句颇得陆吾认可——“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而且放大装裱挂在了行动科最显眼的地方。</p>

现下司南站在冷冰冰的太平间里，从脚底心武装到头发丝，接过解剖工具箱孤身走进透明的玻璃棚里。他心想，老大要是知道我还有这阳奉阴违的本事，一定扒了我的皮。</p>

可是没有办法。</p>

司南被自认被养得娇气又废物，成天在行动科里混饭吃，却不愿意丢了裴雪听的脸，也不愿意叫这些干员们抱着必死的心去解剖。</p>

谁的命不是命？</p>

司南也不知道这邪门的蝴蝶能不能寄生在麒麟身上，左右不过是挨一挨皮肉苦——裴雪听不会不管他的。</p>

他是如此笃定，以至于走进解剖间里布置好摄像头以后，呼吸心跳自行平稳了下来。</p>

解剖台上陈列着一具成年男性的身体，胳膊和脖颈不知道被什么腐蚀了，露出侧切面淋漓的血肉和白森森的骨茬来。他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蒙着一层灰色的磷粉，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p>

“别紧张。”</p>

耳机传来宋小明的声音，熟悉得叫人一愣。</p>

“这次解剖很简单，不要紧张。”宋小明这次说话既不打磕巴，也没有跟蚊子哼哼似的，只是总忍不住去扶滑下来的眼镜，“现在听我的，把外科手术刀拿出来。”</p>

司南闭了闭眼，说：“你真是艺高人胆大。”随即拿起银光闪闪的手术刀，对准了尸体灰白色的皮肤。</p>

“站到他的头那边去，从他的左右乳突开始下刀，一直切到肩角。”宋小明的手心被冷汗浸得湿透，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头里的画面，“小心不要切到你自己的手或者防护服。”</p>

司南握着刀锋刺进了那层灰白色的皮肤，忽然就不动了。</p>

“司南？”宋小明瞬间绷紧了神经。</p>

“全部撤出去。”司南的睫毛一颤，一滴汗珠砸落在脸颊上，“快。”</p>

“全部往电梯里退！”</p>

宋小明红着眼睛吼出这一声，就看见某个握着遥控器的干员面露犹豫之色。他脑子里的某根弦“啪”的一声断了，冲上去夺过遥控器，把人推进了电梯。</p>

“喂，你干什么！”</p>

宋小明回头冲进了太平间。</p>

正中间搭建的玻璃房里，司南还保持着那个握刀的姿势没动，刀锋只陷进去一点点。然而这点刀口已经足够，细长的虫身从刀口里爬出来，在刀尖下舒展开华丽的蝶翼。</p>

“司南！”宋小明不管不顾地扑了进去，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拖住。</p>

成千上万的蝴蝶撕破那具早已失去生机的肉体，像是撕开滋养蝶蛹的茧，扬起翅膀飞舞起来。灰蓝色的蝶蝴蝶群像是一场风暴，吞没了玻璃棚里的光线，还有身处其中的司南。</p>

有人掰开宋小明用力到痉挛的手指，抠出来那枚遥控器，按下了开关。</p>

“轰”的一声，玻璃破裂的声音混合着爆炸声，几乎在一瞬间击穿了宋小明的耳膜。滚烫的火光迎面扑来，蒸发了宋小明脸上凌乱的泪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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