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永不坠落的夏天（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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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重要的人，太多有趣的事，庞大的信息流涌入社交平台，无数光鲜亮丽的脸昙花一现，又很快被看客遗忘。</p>

相比起来，颠沛流离的孤儿在旅馆自杀身亡这种消息，甚至无法在这片浩瀚大海里溅起一点水花。</p>

余濛攥着余湖的证件在另一个房间割腕自杀，桌上用烟灰缸压着遗书。他在酒吧里的工作对身体摧残非常大，已经看不出他刚刚出现在烤鱼店里，那股小少爷的矜贵来了。</p>

余湖在昏睡中被带回了京州，再次醒来，于夫人的手术已经成功了。于先生没有工夫搭理他，把他软禁在余濛无数次描绘过的大宅里。</p>

余湖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无声地笑笑。</p>

其实一开始余濛就没觉得他们能跑掉，所以从见面的第一刻起，余濛就在改变他的外表、衣着。余濛急迫地把于家的所有信息灌进他的脑子，像是那些殷切等待禾苗长高的农民。</p>

那些在火车上被噩梦惊醒的时刻，余濛到底是梦见了两个人被抓回京州，还是梦见哥哥胸膛被剖开、死在手术台上？</p>

余湖再也不能得到答案了。</p>

他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梦。</p>

梦里余濛坐在他面前喝绿豆沙，白生生的胳膊上还有几个被蚊子咬的大包。他一边埋怨这间出租屋太潮了，蚊虫太多，一边用清凉油给他揉那些红肿的疙瘩。余濛笑得很乖，随便他摆弄，一句话都不说。</p>

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穿堂而过的阳光。</p>

下一刻他又看见余濛坐在灯光昏暗的旅馆里，神色冷静地写遗书，每个字句都是事先谋划过的。写完遗书，余濛又翻出剪刀，把不属于余湖特征的长发剪了。他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像是透过自己的脸在看另一个人。</p>

梦境的尽头是余濛躺在放满水的浴缸里，苍白的皮肤都被血水染红。余湖的视线透过门板和墙壁，他焦急地拍打着门，却闯不进去，只能看着血液从弟弟的手腕上流出来。</p>

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像是夏天下不完的雨，流个不停。</p>

余湖发了三天高烧，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见于夫人坐在床头给他冰敷额头。</p>

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她还是那么温柔美丽。于先生站在房门处，冷冷地审视着余湖。但余湖的目光自顾自洞穿了于夫人的皮囊，落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p>

那曾是另一个同样温柔、漂亮的人的心。</p>

于先生需要一个借口处理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养不熟的白眼狼。但没等他动手，于夫人的身体产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再次入院。</p>

消息传来的当天，余湖拿回了两人在逃亡路上的所有东西。</p>

在人海喧嚣、微信支付宝通用的寺庙里求的平安符；拴着出入平安小牌子的出租屋钥匙；余濛最喜欢的那家小餐馆的传单……还有那只笨笨的、笑得很奇怪的兔子玩偶。</p>

余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天开始下雨。</p>

这个夏天终于要结束了。</p>

——</p>

瓶子里发出破碎的泣音，听者都能感受到那个灵魂被撕裂的剧痛。</p>

“该死的人是我！”余湖嘶吼着说，“如果我没有和他交换身份，他根本不会遇到这些事。是我害死了他，我才是那个背叛者！”</p>

他声音之大，震得裴雪听耳膜发麻，端着夜宵进来的白茵险些把一盘子热腾腾的烤串都进贡给地板。白茵手忙脚乱地扶稳了盘子，又正了正自己乱晃的头，这才松了口气，把烤串递给裴雪听。</p>

“我给你拿个麦克风，你上一楼联络大厅喊去吧。”裴雪听揉揉耳朵，很没同情心地说，“我还是不能理解，拿了所有仇家的人头，你不在清明节上他们坟头蹦迪，非得自杀干什么？你是那种畏罪自杀的人吗？”</p>

白茵一个鬼都听不下去这种没人性的话了，“老大，你说的是人话吗？”</p>

“我说的是实话。”裴雪听说，“既然你早就体验过被金钱虐杀，拿着巨额遗产，为什么不悄无声息地弄死那些人？别告诉我没了弟弟你活不下去，要真是这样，你早该一刀捅死那夫妇俩。”</p>

余湖沉默了。</p>

“不说话是吧？”裴雪听显然耐心告罄。</p>

白茵无声地挺直了腰板，肚子里转着特调局林林总总几百条规定，等着拒绝自家领导刑讯逼供的无理要求。</p>

不料裴雪听一手抄起小瓶子，离开了特调局。</p>

白茵遥遥提醒她，“老大，陆吾说你再乱来就卷铺盖滚蛋，你可千万不要违法乱纪啊——”</p>

女鬼幽怨的声音在曲折的长廊上飘转回荡，也不知道裴雪听听见了没有。她话音还没落，办公桌上的座机催命似的响了起来。</p>

白茵扫了一眼，汗毛倒竖，连滚带爬地给裴雪听打电话。</p>

——</p>

京州，古玩城。</p>

古玩城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戴着墨镜、穿着布鞋长衫装不食人间烟火的，也有屁股兜里揣了五六本房产证蹲在路边嗦方便面的。</p>

无论那种，面前总有块小布堆着颜色陈旧、造型看不出年代的鸡零狗碎，奉人问价便摆出一副“你眼神太好这个价我血亏”的表情。</p>

特调局养的狗都不愿意上这儿来，因为老物件上总沾有精魄、怨念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经过特别训练的灵犬进了这里，就像进了四面八方架着大锅炖肉的厨房，晕头转向。</p>

老六端着红烧牛肉面大快朵颐，香味勾引了一条街的猫狗。此人毫无分享之心，一边把方便面连面带汤吞了个干净，一边对提供这顿夜宵的金主大放厥词。</p>

“这条街卖古钱币的，属你最离谱。”老六推了推滑下来的墨镜，嘴角还带着汤汁，“大徵年代兵荒马乱的，墓都没刨出来几座，你空口白牙就说这堆破铜烂铁是那年月的。谁信你啊？”</p>

“你懂个屁股，”金主本人也是一副标准的骗子行头，洗得发白的长衫搭小圆墨镜，折扇上四个大字“等有缘人”，“我这不是买卖，是寻缘分。”</p>

老六嗤之以鼻，摸着滚圆的肚皮，靠在小马扎上小憩。老六三天两头就来这里找他打秋风，顶着一头白毛，跟古玩城格格不入，倒是和动漫城的小年轻相得益彰。</p>

但金主赶不走他，也就只有随他去。</p>

一道瘦高的黑影投在了摊位上，金主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把自己裹得跟木乃伊似的客人。这人黑风衣黑帽子黑口罩，连手套都是黑的，这大夏天的，不是行为艺术就只能是脑子有问题了。</p>

金主沉吟片刻，道，“您走错了，动漫城在隔壁。”</p>

“我没走错。”客人走近两步，周遭的温度莫名降了下去，“姜文远？”</p>

金主懵逼地看了一眼老六，“你叫姜文远？”</p>

被叫破的名字的姜文远一跃而起，远超被城管追赶时的速度。金主还没来得及吃惊这瘦弱得跟小鸡仔似的小子还有这等身体素质，那个打扮得跟摄魂怪一样的客人也原地消失了。</p>

无线电波穿梭在流光溢彩的城市建筑间。</p>

“目标穿过观水路十八号。”</p>

“目标转进天星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