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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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章本想太太平平过个中秋，可韩永光偏偏不让他如意。他看他的目光带着恨意，这股恨意让韩章不能视而不见。</p>

韩山与韩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韩章的妈妈在他六岁时便因病去世，过了两年，他爸再婚，孙怡芳便成了他的新妈妈。</p>

虽说是后妈，但因为韩永光性格严肃不苟言笑，难以与韩章交心，孙怡芳从小细心照顾韩章，为人又温柔细致，不是亲妈倒胜似亲妈。</p>

再后来韩章和家里出柜，跟韩永光搞得很难看，也是孙怡芳从中调停，苦心劝说，才叫两人没彻底断绝关系。</p>

韩章能不给自己老子面子，却不能不给孙姨面子。</p>

本想早早吃完饭走人，也不知桌上说什么说到结婚生子的话题，正正戳中韩永光的爆点，筷子一拍就对韩章吼起来。</p>

他吼他的，韩章也没想接茬。</p>

“老韩，今天大过节，你别大吼大叫的，韩章难得回来一次。”孙怡芳劝架已经很熟练，拍着丈夫的脊背，轻声细语地安抚。</p>

“是我想跟他不痛快吗？是他想气死我！”韩永光还在气头上，韩章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模样反而让他更为窝火。</p>

韩山见气氛凝滞，用筷尖夹着一点碗里的鱼肉嘬在嘴里，大气也不敢喘。</p>

从小到大，只要韩永光和韩章一吵架，他妈还能劝劝架，他就只能当布景板了。</p>

韩永光指着韩章：“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跟你妈一模一样！”</p>

韩章猛地抬头，神情整个阴鸷下来。</p>

他们俩父子的心结，韩章的性向算一个，韩章的妈妈也算一个。韩章妈妈在世时，韩永光与她夫妻二人感情并不好，时常为了小事争吵，吵完韩永光就摔门而去，韩章妈妈则一个人默默哭泣。</p>

后来要不是韩章妈妈被查出来得了肝癌晚期，时日无多，两人吵累了，终于太太平平过了最后一段婚姻生活，都不知道这对夫妻还要再彼此折磨多少年。</p>

韩章从小便对父亲这两个字存有抵触心理，父亲是无休止的争吵，父亲是母亲的泪水，父亲是粗暴而冰冷的责骂。这两人实实在在把“父子”活成了“冤家”，彼此都不痛快，又因着血缘无法彻底割舍。</p>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妈？”韩章直视着愤怒的父亲，平静的表象下翻滚着冰冷的黑浪。</p>

孙怡芳在丈夫提韩章妈妈的时候就觉得事情要坏，皱眉道：“老韩你少说两句！”</p>

韩章五官其实更像妈一些，唯独一双眼睛，像足父亲。特别是生起气来的时候，那一瞪眼一蹙眉，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p>

“我没资格？”韩永光拍着桌子站起来，额角青筋暴起，“你妈要是活着也能给你气死了！你活成这样你还有理了？”</p>

韩章不想仰着头和他说话，也慢慢站了起来。</p>

“别说的你很了解我妈一样，她跟你关系好吗你就代表她说话？我活的堂堂正正，有什么好羞愧的？就算以后我去见我妈，我也是挺直腰杆、问心无愧地去见她的。”</p>

炉子上还咕噜咕噜炖着鸡汤，冒着热气，一桌子美味佳肴也才刚吃了一半，然而这顿饭却不得不散了。</p>

别家是月圆人不圆，他们是月圆人圆心不圆。勉强的，终究没有意思。</p>

韩章有些歉意地与孙姨道了别，在韩永光“让他走，以后再也别回来”的怒吼中，抓起外套匆匆离去。</p>

韩山在震天的关门声中瑟缩了下脖子，突然觉得碗里原本细腻鲜美的鱼肉有些难以下咽起来。</p>

韩永光尤不解气，韩章走了，还要与孙怡芳继续数落这个大儿子的不是。</p>

“你看看他，我是他老子，我说他两句怎么了？他那个臭毛病还不允许别人说了？工作也好，感情也好，以前劝他他不听，硬要自己胡来。好了，现在你看吧，哪一样是拿得出手的？”</p>

孙怡芳看了他一眼，没理他，重新端起碗筷吃饭。</p>

韩山期待这顿饭期待了好久，就这么被他爸给破坏了，心情不是一般般郁闷。</p>

“爸，你就不能让我哥在家吃顿整饭吗？老是吵有意思吗？”</p>

每次回家每次吵，在这样下去，估计下回再想叫人回家吃饭，搬出他妈都不管用了。</p>

“有你什么事！”韩永光瞪眼，“你给我管好你自己，别被你哥带坏了。”</p>

韩山放下筷子，更吃不下去了。</p>

“我哥他挺好，你这么说他不公平。”他试着和韩永光讲理，“性向不是病，更不是恶习，它改不了。况且我哥那不叫同性恋，他是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受性别拘束，比我们都要潇洒随性……”</p>

韩山句句在理，然而韩永光要是能听进这些话，也就不会与韩章弄得这样僵了。</p>

“反了你，还教训起我来了！”</p>

小儿子的话无疑火上浇油，没起到安抚的作用，反而使韩永光更为恼火。</p>

他将没来得及在大儿子身上发泄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了小儿子身上，把韩山骂的狗血淋头，最后韩山也受不了他，吃过饭就说要回学校。</p>

林春舟一进门，就发现韩章房门开着。一道橘黄色的线透过门缝漏出来，打在漆黑的地面上。屋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p>

他没有开灯，转身轻轻关了大门，路过那道橘光时往里看了一眼，看到韩章合衣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p>

对方裹着衣服，被子压在身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冷，睡得并不舒服。</p>

犹豫了片刻，林春舟记着韩章的话，不要随便进他房间，但还是怕他感冒，悄悄走进去，想要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给他盖上被子。</p>

林春舟的手十分修长，且骨节分明。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手可以单独出道那种。他那手才刚靠近韩章，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韩章就睁开了眼，一把将他拉到床上压在了身下。位置变换之快，动作之迅速，叫人措手不及。</p>

“我说了，你只有在想‘聊聊’的时候，才能进来。”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近得林春舟能清晰地闻到韩章身上的烟味。</p>

那味道混合着一股甜美的洗衣液香味，奇异地并不难闻，反而有种说不清的……性感。</p>

林春舟躺在那里，没有表现出一点攻击性，温顺又无害，韩章握着他的手腕，都觉得稍稍用力就能将其折断。</p>

但韩章知道，这些只是错觉。</p>

“我只是想给你盖个被子而已。”林春舟用自由的那只手推了推韩章，没推动。</p>

韩章紧紧压着他，勾起唇角：“既然进来了，一起睡？”</p>

他脸上带笑，眼里却没有笑意。</p>

林春舟与他对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p>

对方的敏锐让韩章无所遁形，内心不禁升起一种被他深深看穿的无力感。</p>

他松开手，让开位置：“行了，走吧！”</p>

从床头烟盒内抽出一根烟点上，喷吐出的白烟很快在他头顶上方积聚起一层雾霭，遮掩他的眉眼，模糊他的神情。</p>

林春舟看出他不想多说，也没逼他，起身往门外走。</p>

正要关门，韩章忽然抬眼冲他说了句：“中秋快乐。”</p>

林春舟把着门，一顿，笑了下：“中秋快乐。”</p>

韩山出了家门，不想回学校，更不敢去找他哥，左想右想没有去处，只好在网上找了家评价不错的酒吧，打算去那里借酒消愁一番。</p>

他平时其实不常泡吧，大学城那带虽然酒吧众多，但他哥的眼线更多，搞不好就要被抓现行。这可比旷课遇上点名惨多了，韩山不敢轻易尝试。</p>

虽说是中秋佳节，但店里的人气却一点没受影响。</p>

韩山找了吧台位坐下，身上拮据不容他肆意挥霍，就只要了罐最便宜的冰啤。</p>

他边喝边叹气，一张帅气的小嫩脸皱成个包子样，看得一旁虎视眈眈的哥哥姐姐们越发心痒难耐。</p>

韩山对自己的吸引力毫无所觉，只顾闷头喝酒。</p>

人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他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愁呢？哥哥也好，爸爸也好，都不让人省心，一家人开开心心难道不好吗？</p>

明年他就大三了，再一年就要大四了，女票没有，前途未卜，愁啊，愁死人了。</p>

他人也不差啊，要身高有身高，要脸有脸，勉强算个高穷帅吧，为啥晶儿就是看不上他呢？</p>

好羡慕高远啊，天天和他女朋友煲电话粥，还让不让单身狗活了啊！</p>

哎，也不知道他哥能不能追到林哥，林哥还是很不错的，当他嫂子他也高兴……</p>

韩山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酒一罐接着一罐喝，不知不觉就喝多了。</p>

他酒量其实并不好，平时也就能喝四五瓶啤的，还要边和边吃点东西垫垫胃，这一下子喝这么急，酒劲儿上来马上就醉了。</p>

他这样的小鲜肉，最是吸引猎艳达人的视线。特别他又醉的毫无防备，简直浑身都是漏洞，叫人想放他一马，也不知道要怎么松开兽夹。</p>

大家都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就像一群猎食角马的豹子，藏在草丛中，早一点晚一点，全是错过。只有在最恰当的点儿上去，才不是贸然。</p>

终于，有个人动了，成了最先扑上去的猎豹，急不可耐，想要将韩山这块鲜肉吞吃入腹。</p>

众人被他占了先机，俱是懊恼不已，却不想对方刚要搭手，鲜肉前却多了具高大修长的身影拦截。</p>

“把爪子收回去。”夏之君捏住那人手腕，冷着脸丢回对方怀里。</p>

“这不和规矩吧。”那人脸色难看，显然不买账。</p>

这种在酒吧夜店勾搭喝得烂醉的人春风一度的行为，被形象地称为“捡死鱼”，自然是谁先捡到算谁的，哪有当中截胡一说？</p>

“我认识他哥哥。”夏之君架起韩山，“是个警察。”</p>

对方彻底败下阵，把到嘴的鲜肉拱手相让，不甘不愿退回了自己的座位。</p>

韩山晕晕乎乎地就跟着走了，一点反抗都没，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头高照，瞪着天花板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p>

他捂着脑门，头疼欲裂地坐起身，结果身旁的人因为他的动作也慢慢醒了过来。</p>

“醒了就自己走。”对方说着翻了个身继续睡。</p>

韩山：“……”</p>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感觉昨晚喝断片了之后丢失的不只是记忆，还有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东西……</p>

他马上拉开被子看了眼，发现自己内裤还在，瞬间松了口气。</p>

夏之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知道他在想什么，拖着调子开口：“放心，我对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没兴趣。”</p>

刚就一句话还没听出来，这会儿他一说“小朋友”，韩山立马看向他：“夏之君？！”</p>

这种让人牙痒痒的语气，不会错的。</p>

“我怎么会在……”韩山看了眼房间布局，不像是酒店，于是大胆猜测，“你家？”</p>

他这边正风中凌乱，韩章那边一大早也遇到了个头痛的事儿。</p>

中秋小长假第二天，蒋国邦死了。</p>

***</p>

美食街就在大学城附近，不算大学城辖区。然而蒋国邦夫妇租住的房子却在大学城里，归大学城派出所管。</p>

待韩章赶到朱敏与蒋国邦租住的居民楼时，不只楼下，楼上房门口也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p>

老赵正在赶人：“行了行了，都走都走，死人有什么好看的？”</p>

也不知道是隔壁的还是楼上的阿姨，穿着睡衣就出门了，眼睛一边往屋里瞄，一边与身边的同伴说闲话。</p>

“瞧见没瞧见没，我就说这家早晚得出事！这下好了呀，男的死了，女的终于可以大大方方找男人了。”</p>

“你小声点。”</p>

“这有什么啦？做了还怕别人知道啊。”</p>

韩章看了眼两人，往老赵方向走去，问：“怎么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