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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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梧上下打量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听说你跟城西宝济堂的周崇安订过亲？”</p>

这话如一道闷雷霹在容兰的头顶，她苍白着脸跪了下去，浑身直哆嗦。凤栖梧冷眼瞧她，眼底没有半分怜悯，“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活着离开宁清宫吗？”</p>

容兰颤抖着身子，甚至连声音都跟着干涩嘶哑了，“没有。”</p>

“明白就好。”</p>

他说话做事的风格向来果断简洁，容不得她有多余的辩解。她没法辩解，更不敢去抗争，面对一个活阎罗般的男人，他随时都能让她送命，甚至可以威胁到周崇安的性命。</p>

一想到周崇安，容兰的心猛地揪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p>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恨，恨李楚说她是孤星入命，一生流水，半世飘蓬！</p>

梁婉出来见她跪在地上，凤栖梧等人早已不知踪迹。她泄气地一脚向容兰踹去，那一脚正中肚子，容兰窝囊地捂住肚子蜷缩成一团。</p>

见她像闷葫芦似的，梁婉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可发，只得懊恼地看着她。容兰勉强爬起来重新跪好，卑微道：“娘娘息怒。”</p>

梁婉怒极反笑，叉腰道：“啧啧，你能耐了啊，这些日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p>

容兰惨白着脸沉默不语，梁婉一想到她像提线木偶般被她摆弄就恼恨不已，索性罚她一个时辰的板著。</p>

板著是宫中惩罚宫女最常见的体法，才进宫时容兰没少受过。哪知梁婉有心让她难堪，把宁清宫的所有人都招过来，杀鸡儆猴让他们围观。</p>

容兰视若无睹地走到日头下，面朝北站定，两臂伸出，弯腰用手扳住两脚，中间身体是不允许弯曲的，必须打直。</p>

她好歹是领头的，被梁婉惩罚自然镇住了不少人，都面面相觑地不敢求情。</p>

现今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下午的太阳虽不如夏日般毒辣，却也晒人。仅仅只罚了一刻钟，容兰的鼻尖上就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脸也被太阳晒得绯红。</p>

这样的姿势只维持到半个多时辰，她就头晕眼花地栽倒在地，边上的宫女们赶忙围上去唤她。</p>

太监高让娴熟地掐她的人中穴，隔了许久容兰才舒缓过来，怕他们跟着受累，强撑着继续受罚。</p>

少时，终究扛不住晕厥过去。</p>

到夜里忽冷忽热的，容兰竟害起病来。</p>

这场高热持续了四五日左右才退了，仅仅几日光景，便把她折磨得憔悴不堪。她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四周一片翠绿，很是生机活力。</p>

奈何，她的心底却一片荒芜，甚至枯死。</p>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p>

隔了两日，待她的身子稍稍恢复了些，便去找永和宫的掌案太监徐仁福。</p>

徐仁福识得几个字，与她的私交关系还不错，容兰委托他写一封信，他问写什么，她恍惚了许久，才轻声道：“退亲的。”</p>

徐仁福愣住，皱眉道：“宫里规矩，严禁外人替你们传递信物，一旦事发，皆杖毙论处，你这又何苦？”</p>

容兰的嘴角掀起了丝丝嘲讽，寂寥道：“这日子漫长得看不到头，倒是杖毙了还来得痛快。”</p>

徐仁福心头一惊，摆手道：“姑姑这是哪里的话，你再熬几年便可出宫与家人团聚，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p>

容兰哀哀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终究没再说什么，郁郁寡欢地离去了。</p>

当天夜里她忽然从梦中惊醒，枕头两侧已被泪水浸湿。睡不着觉，她悄悄起床坐到外头的屋檐下，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p>

四周的巍峨高墙将她困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里，令她感到了孤独。</p>

从小到大她的运气就不太好，当初能失而复得周崇安已令她惊喜万分，可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p>

她终究是个没福气的人。</p>

凤栖梧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醒，显然是有意而为之，因为下个月初二就是宫中侍者们隔着栅栏探亲的日子。</p>

早先容兰是没有这份恩惠的，只有资历老的宫人才有一年两次的探亲假，后来她求姜嬷嬷照拂，才得了这份份额。</p>

这两年和周崇安联系上后每年他们都能见上两次，相互叙些思念之情，憧憬未来的美好日子。</p>

但这次相见，却成了煎熬。</p>

眼见日子离初二越来越近，容兰愈发焦灼不安，成日里恍恍惚惚的，食不咽下，寝不安席，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所幸梁婉忙着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去了，没空理她，要不然定会找茬折腾一番。</p>

挨到初二那天，容兰坐在镜子前发了好一阵呆，镜中的面容清瘦且消沉，仿若入暮之人般没有丝毫生气。她无精打采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颓唐了一刻钟后，才开始认认真真地上起妆来。</p>

眉毛一定要描得浓淡均匀、各有层次；桃红的胭脂细细地抹均在脸上，遮盖了枯败憔悴的气色；艳红的口脂放在唇上轻轻抿了抿，眼眶里水雾弥漫，却终究没有落下，被她悄悄地拭去了。</p>

女为悦己者容。</p>

她想，这将是她今生最后一次为周崇安打扮了吧。</p>

像个新嫁娘一样，穿上新做的衣裳，画着时兴而得体的妆容，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得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p>

外头的天气极好，阳光明媚，四周绿意盎然，葱葱郁郁。</p>

容兰意兴阑珊地走在熟悉的道儿上，从宁清宫到玄武门的路途仿佛变得遥远而艰难，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刃上般难受。</p>

她其实是想停下来的，只要她停下来，就不会见到周崇安，只要她不见他，那他们之间的约定就会一如既往地留守下去。</p>

只要她停下来。</p>

停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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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