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诅咒的名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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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道:“白玉梅失踪后遇害,是否与秦永国和杨国雄争夺资源有关?”</p>
程琳神色黯淡,道:“当初,白玉梅失踪,找不到人,立案都不行。我们都猜白玉梅应该是遇害了,而且与杨国雄有关,只是没有任何证据。杨国雄自杀,此事就不了了之。”</p>
侯大利道:“白玉梅与秦永国是什么关系?”</p>
程琳道:“白玉梅业务能力强,很漂亮,是军民机械厂的厂花。秦永国是土包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直在追求白玉梅。”</p>
“两人有没有实质性的关系?”</p>
侯大利提出这个问题有多方面考虑,比较重要的有两项——一是如果白玉梅和秦永国有实质性关系,谋杀案就有可能发生在夫妻之间,张志立便有嫌疑;二是如果白玉梅和秦永国有实质性关系,谋杀案也有可能发生在情人之间,秦永国便有嫌疑。</p>
程琳摇了摇头,道:“这是很私人的事,我和玉梅关系好归好,毕竟是外人,有些话题不方便讲。从我的感觉来看,玉梅还是把心思放在家庭上。那是九十年代,社会风气比较保守,和现在没有办法比。我个人认为,玉梅遇害,和秦永国的生意有关。我刚刚提过白玉梅业务能力强,有两方面的意思,一是财务能力强,二是她挺擅长交际。擅长交际不是贬义词,她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到政府部门办事,很容易获得信任。”</p>
侯大利想起白玉梅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箱子里的白骨。除了尸骨,还有张小舒的叙述。在小女孩记忆中,母亲离开家的那一天早晨的形象最为强烈,就如从二十层楼掉下一把尖刀,刀深深插入地面,留下了永远不能磨灭的印迹。两方面形象重叠,他对生前的白玉梅形成了一种苦兮兮的印象。</p>
程琳提及白玉梅擅长交际,一下就打破了他对白玉梅的刻板印象。漂亮、财务能力强、擅长交际,这是侯大利知道的白玉梅的新特点。</p>
聊了一会儿白玉梅和张志立的事,程琳想起前几天听到的传闻,问道:“听说杨国雄的儿子改了个名字,还泡了黄大磊的小老婆。”</p>
吴新生就是杨永福,这是湖州警方和江州警方有意保密的信息,刚从国外回来的程琳也在短时间内知道此事。这件事透着不正常的地方,侯大利和江克扬对视一眼,均意识到有问题。侯大利道:“程总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p>
“此事就是真的。昨天回国,几个朋友为我接风,记不起谁讲到这事。朱琪胸大无脑,是个假装聪明的傻女人。如果传言属实,杨永福是个厉害角色,和他爸有点相似。如果杨国雄的儿子通过朱琪控制了长盛矿业,意味着杨国雄通过儿子再次翻身,这个有点戏剧性。黄大磊做了一辈子枭雄,人死如灯灭,对身后事无能为力。这个就叫作人生无常。我们人啊,有时不得不信命。”</p>
程琳拿了一支细烟,独自抽起来。在烟雾之中,发表人生感言。</p>
透过迷雾,侯大利悄无声息地吸收着一点一滴的信息,道:“杨国雄和黄大磊是什么关系?”</p>
程琳红唇微张,吐出一丝轻烟,道:“杨国雄进入矿业以后,自然而然和黄大磊也有竞争关系。黄大磊是地方实力派,杨国雄是空降派。两人都是狠角,与社会人都有联系。我讲不清楚具体的事,只是他们都这样讲。据我了解,杨国雄和黄大磊的竞争没有太过火,至少比起与秦永国的竞争要轻微得多。”</p>
侯大利道:“轻微得多是什么意思?”</p>
程琳道:“杨国雄和秦永国之间争斗得厉害,那是血与火,不仅打架,还使用炸药。玉梅跟我多次说过,杨国雄的煤矿和秦永国的煤矿都是四证齐全,但是两个煤矿矿界不清,省国土资源厅后来参加审核,给出的结论是矿界重叠,布局不合理。我说不清楚具体情况,你们可以去调查当年长贵县国土资源局的资料。”</p>
走出小区,江克扬感慨道:“通过调查杨永福,我算是深刻认识到什么是圈子。我们社会可以细分为很多圈子,圈内圈外壁垒分明,圈外人想要进入圈内难于上青天。大利,你如果不当刑警,也是老板圈的圈中人。你做生意比起一般老百姓要容易得太多,你别否认这一点。你想要接个工程,或者做点别的,都比我们容易一百倍,你的父辈替你赚到了第一桶金。”</p>
侯大利的思绪从“擅长交际”的白玉梅身上抽回来,道:“别发感慨了,圈子一直都存在,从古到今,从中到外。官场有官场的圈子,商场有商场的圈子,学术界有学术界的圈子,这些是大圈子,还有许多小圈子,包括我们侦查员也有圈子,我们内部知晓的事情和侦查方面的知识,外部很难探听得到,这是圈子的隔离。我有一个问题,吴新生就是杨永福,这条消息出现得非常突然,谁传出来的?有意还是无意?”</p>
江克扬下意识放低声音,道:“莫非,是我们内部漏了消息?”</p>
侯大利略微停下脚步,没有正面回答,道:“从湖州到江州,知道假户口案的人很多。特别是在湖州市明杨县高马镇,知道杨永福的人不少。各个环节都有可能漏出消息。我只是惊讶于这个消息突然间传播得这么快,程琳住在阳州,刚回国,都已经知道了。”</p>
江克扬道:“这与两面人有关?”</p>
侯大利道:“这正是我们要盯紧的地方。”</p>
坐上越野车,侯大利戴白手套时,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国龙大酒店。</p>
侯大利很不愿意单独面对父亲。他尊重了父母的选择,但内心深处仍然对父亲和母亲离婚不能释怀。</p>
杨帆遇害事件对侯大利的影响是全面而深刻的。事件如一场风暴,扫去浮华,让侯大利变得早熟、内敛和低沉,其人生选择和价值观都与同龄人不再相同。</p>
侯大利收回目光,道:“走吧,到国龙大酒店。如果能联系上我爸,我们就找他谈一谈。如果没有遇上,我们就吃一顿。国龙大酒店有特级厨师,另有一番风味。”</p>
江克扬道:“你和你爸平时不打电话?”</p>
侯大利道:“不打。”</p>
江克扬道:“多久见一次面?”</p>
侯大利道:“很久没有见面了。”</p>
江克扬道:“我只要在江州,每周都要回我爸家里。我爸、我、我弟和姐夫一起,喝点小酒,打打小牌。只要我不出差,每周都是如此。”</p>
侯大利道:“我从来没有和爸妈在一起打过牌,这事多半要怪我。有一段时间,我变得很孤僻,不肯融入家庭。现在,想要融入很困难了。”</p>
谈话间,越野车来到国龙大酒店。两人走过富丽堂皇的大堂,来到位于隐秘角落的电梯。国龙大酒店的顶楼只为侯家服务,有一部直达电梯。通过这部电梯,侯家人与其他客人彻底分开。</p>
一名保安拦住两人,道:“先生,电梯在右边。”</p>
侯大利没有说话,打量保安。</p>
保安是帅气聪明的年轻人,意识到来人肯定有身份,客客气气地道:“这是内部电梯,不对外。”</p>
侯大利道:“你是新来的吧,来了多久?你帮我给李丹打个电话。”</p>
保安道:“请问您是?”</p>
李丹接到电话以后,赶紧乘公用电梯下楼,出了电梯,一路小跑,来到侯大利面前。她笑容满面地道:“大利,不好意思,小张是新来的,不认识您。”</p>
侯大利自嘲道:“看来我很久没来了。”</p>
李丹道:“那是您工作太忙,而且工作很重要,匡扶正义。”</p>
乘坐电梯,来到国龙大酒店的专设楼屋。一名陌生服务员打开侯大利平常所住房间,摆上水果。李丹道:“房间每天都打扫,水果和水都会及时更换。有什么事,直接打我电话。”</p>
侯大利道:“你的手机号没换吧?”</p>
李丹笑道:“永远都不会换,随时接受召唤。”</p>
李丹检查房间后,又把服务员叫过来安排一番,这才离开。望着李丹性感的背影,江克扬道:“这是你的专用房间?”</p>
侯大利站在窗前,俯视阳州城区,道:“虽然我是偶尔来一次,但是守电梯的保安不认识我,这也说明了一些变化。如果我妈继续住在这里,专用电梯一般不会换人。女主人换了,这有可能是保安更换的原因之一,也是新保安不认识我的原因之一。”</p>
事关大家族内部争斗,江克扬不便多言。</p>
侯大利道:“李丹是总经理,同时还亲自负责管理这一层楼。不管我到楼下吃饭还是在家里吃,或者到这楼的小厅吃饭,都由她安排。”</p>
另一名陌生的女服务员送来香气扑鼻的咖啡,然后轻声询问侯大利是在楼下餐厅用餐,还是在本楼用餐,得知侯大利要稍等一会儿才能决定,便礼貌告辞。</p>
侯大利望着女服务员的背影,道:“如果只换了一个保安,那具有偶然性,这两个服务员也是新换的,今非昔比。”</p>
以前,侯大利是国龙集团的太子,在集团内部地位很高。如今,侯大吉出生,侯大吉的妈妈乔亚楠住进国龙大酒店。侯大利在国龙集团的处境出现了微妙变化。江克扬长期跟在侯大利身边,接触了不少富二代,很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变化。</p>
侯大利拨通父亲电话,道:“爸,我到阳州办案,刚到国龙大酒店。”</p>
离婚之后,这是儿子第一次回到国龙大酒店,侯国龙看了看日程单,道:“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回来吃晚餐。别走啊,我们要聊一聊。”挂断电话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招来工作人员,推掉晚上所有应酬,随即又给乔亚楠打电话。</p>
侯大利正在和江克扬闲聊之时,门口传来一个幼儿不太清晰的说话声。随即一个幼儿出现在门口,摇摇摆摆走过来。乔亚楠跟在幼儿身后,道:“大吉,叫哥哥。”</p>
两岁的侯大吉没有对哥哥的记忆,好奇地打量眼前两个陌生的大人。他忽然伸出小胖手,对侯大利道:“哥哥。”他发音不太准确,“哥哥”发成了“多多”。</p>
眼前的侯大吉与自己有血脉联系,双眼明亮,充满童真。侯大利抱起弟弟,道:“你叫什么名字?”</p>
“侯大吉。”幼儿经常说起自己的名字,发音奶兮兮的,但颇为标准。</p>
乔亚楠看到侯大利抱起了她的儿子,明显松了口气,道:“大利,你爸要回来,等会儿我们在小厅吃饭。”</p>
很长一段时间,乔亚楠霸占了江州电视台的屏幕,不仅出现在《江州新闻》上,还是文化栏目的主持人。江克扬对其印象特别深刻,此刻见到这朵“江州脸”出现在侯家,再次感叹金钱的巨大力量。</p>
乔亚楠带着儿子侯大吉来房间看望哥哥,说了几句闲话,便带侯大吉离开房间。</p>
过了一会儿,楼梯响起了急促的说话声,还有对话机“沙哑”的声音。侯大利在屋内听着这些响动,有了一种大战即将开打的荒谬感。几分钟后,侯国龙推开了侯大利所住的房间门。他这些年比以往胖了一些,肚子微微凸了出来,但双眼依然有神,如探照灯一样扫视儿子的房间。</p>
江克扬原本在说话,当侯国龙出现在门口之时,他的话如遇到寒流一般,被冻得缩了回去。</p>
侯国龙走到沙发边,向江克扬点了点头,坐了下来。</p>
服务员进屋,为侯国龙泡上江州团茶。江州团茶是江州茶厂系列产品之一。这个系列的普通产品是江州团茶,高端产品是江州毛峰。侯国龙保持着创业初期的老习惯,只喝江州团茶。由于江州茶厂不再生产团茶,夏晓宇便收购了一家江州老茶厂,专门为大老板生产江州团茶。</p>
喝了一口醇浓茶水,侯国龙道:“你在省公安厅的专案二组,有什么案子需要找我?”</p>
侯大利介绍道:“这是江克扬,江州重案大队的,如今抽调到省厅专案二组。”</p>
侯国龙打断道:“你不用介绍,我见过江克扬,他还帮过我们的忙。很早以前,我们的货物在铁路上被盗。那时江克扬很年轻,应该刚参加工作,带着几个辅警把人抓了回来。那时不叫辅警,通称‘跑二排的’。老吴所长是我的朋友,他经常夸江克扬。”</p>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是江克扬参加办理的第一起重大盗窃案件。听到侯国龙谈起多年前的案子,江克扬不禁佩服眼前大老板的记忆力。</p>
聊了几句闲话,侯大利直奔主题:“专案二组正在侦办杨帆案和白玉梅案。白玉梅是秦永国煤矿的财务人员,后来遇害。今年,我们在月亮湖发现了白玉梅的尸体。”</p>
“十几年前的案子,物是人非。你怎么破?破不了。”侯国龙靠着椅背,如狮子一样微微眯起眼睛,朝面前的两人来回扫了两眼。</p>
侯大利道:“能否破案是我们的事情,我们需要全面了解白玉梅的情况。”</p>
父子俩的对话马上来到擦枪走火边缘,两人的目光如子弹,在空中“啾啾”乱飞。</p>
“你想要知道什么?”侯国龙在集团里素来说一不二,唯独面对儿子时总是毫无办法。</p>
侯大利学着滕鹏飞的动作,揉了揉脸颊,道:“说实在话,我也不是太清楚,所有不起眼的线索或许都有用。如果要说范围,我想知道杨国雄、黄大磊、秦永国、白玉梅之间的事,还有所有与杨国雄有竞争关系的人和事,包括爸的国龙集团如何与杨国雄竞争。”</p>
侯国龙眉毛原本扬了起来,听到“爸”这一声称呼,扬起的眉毛慢慢恢复原状,呼了一口气,道:“杨国雄身上江湖气太浓了,和黑社会大哥不清不楚。八十年代初做生意,江湖气浓一些是优点。时代变化了,他这人没有与时俱进,一条道走到黑,最终把自己玩坏了。”</p>
侯大利道:“杨国雄最初靠摩托起家,后来摩托彻底垮了,爸和丁总是否联合起来搞他?”</p>
侯国龙望了窗外一眼,目光穿透云层,似乎回到八十年代:“杨国雄眼光不错,很早就认定摩托能起来。我们还在修摩托的时候,他就开始造摩托。江州摩托是八十年代的江州标志。等到江州摩托出现在大街小巷,我和丁晨光这才醒过神来,原来不仅可以修摩托,还可以造摩托。杨国雄的缺点是不注重技术积累,江州摩托总体粗糙,容易熄火,特别是刹车不好,事故比较多。国龙摩托有后发优势,研究了江州摩托的得失,集中力量改造刹车系统。丁晨光的思路和我相似,也注重抓质量。大家营销水平差不多,质优者胜。杨国雄对我们两家怀恨在心,认为是抢他的饭碗,造谣、诬蔑、恐吓我们的技术员,最过分的是挖断工厂道路,这种下三烂的事情很多,层出不穷。他的思维和手法都落后了,总想着和竞争对手血拼,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思路。加强内部管理,提高技术水平,改造营销体系,搭建资金渠道,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p>
侯大利道:“杨国雄使用下三烂手段,很烦人,当初爸是怎么应对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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