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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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团问他是咋回事，他直说是恍惚了，一个劲地赔不是，说自己该死。他一直希望看到靳导，哪怕是劈头盖脸骂一顿，也比见不着人强。他听说，靳导是在看“它”满台胡来时，气得踢飞了凳子走的。他想去找靳导，赔个不是，可舞台上又要换景，走不开，就直等到戏毕，寇铁通知全体开会，靳导才从后台冲了出来。靳导眼珠子都是红的，头发好像也倒竖了起来，完全是一副猛虎下山的感觉。</p>

音响部门早给靳导准备好了话筒，但靳导拿着话筒，半天没说话，整个舞台和池子里，真是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顺子是见过剧团演出完，开这种处理事故的紧急会议的，可这么严肃，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甚至觉得要是有枪，靳导能现场把他崩了。他一直躲在那片桃花景后边，尽量不让更多人看见，他浑身一直在颤抖，抖得连身体挨着的景片都在颤动。这阵儿要是有地缝，他绝对想一头钻进去，哪怕再不让出来都行。</p>

安静了许久，靳导终于开腔了：“大家不要觉得今晚演出是个偶然事故，不是的，不是的，它是必然现象，不出这样那样的事故都不由人了。因为这几天，掌声太多了，所有人都疯了，不是一条死狗疯了的问题。刁顺子呢？刁顺子！”吓得他从景片后站了起来，站起来的身子，要比平常矮了许多，那几个弯折，倒是越来越大了。</p>

有人见他这样子，就哧哧地笑起来。终于，大家忍不住哄堂大笑了。</p>

顺子也不知大家都在笑什么，莫非身上哪儿又不对劲了？他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大家就笑得更放肆了。</p>

“没想到你刁顺子还有演喜剧的天分，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了。我就不明白，你不是不懂舞台的人，你不是街道闲人，你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让人无法容忍。我只能以为你是突然疯了，精神分裂了，再无法让今天这场世界上最糟糕、最丑陋、最无耻、最恶心的演出，有个更合理的解释。你连演一条狗的自控能力都没有，真是太悲哀了，太悲哀了……”靳导把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都给他用上了，他开始在听，后来脑子就一片轰鸣，再也不知道这个大嘴婆娘在说啥了，只见两片厚嘴唇在一张一合的，是一种失控的开合，好像也在发颤。他只感到，那开合的肉洞里，放射出来的，都是令人无法承受的毒箭。这个胖婆娘在几天前，还那么可亲、可爱、可敬，可转眼间，就变成疯子了，真正的六亲不认。有人说，这婆娘一辈子是嫁给艺术了，可在他看来，这婆娘不是嫁给艺术了，而是嫁给一个疯子了，一个看不见形状的疯子，是让疯鬼附体了。他心里又在骂：“真是个臭婆娘。”</p>

演狗，给自己带来了这大的羞辱和悲哀，他一生是再也不准备演狗了。</p>

狗日的狗。</p>

这天晚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可回到家里，又遇上了一件更让他挠心的事，菊花正式告诉他，她明天就要跟人到韩国去了，会去两三个月。他问干啥？她说去做美容。在她旁边，就站着一个头顶只剩下一缕头发在盘旋的男人，看上去，年龄不会比自己小多少，只是保养得好，松泡泡的皮肤泛着油光而已。他就有些明白是咋回事了。</p>

他日夜做梦都希望菊花身边有个男人，可身边真正站着一个男人，又让他有些说不出话来。</p>

他不好多问，也不敢多问，只喃喃着说，要注意安全。</p>

菊花和那个男人就出门了。</p>

他心里，这阵儿好像把底掉了似的，在房里转了一圈，又追出门来问：“需要钱吗？”</p>

那个男人答了一句：“不用。你放心。”</p>

菊花还故意向他肩头靠了靠，两人就走了。</p>

顺子回到家里，木木地关上铁门后，就从门背后溜下去了。其实在剧场开会时，双腿就是要溜下去的，可他一直撑着，直撑到现在，到底还是撑不住，溜下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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