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伤鹤芙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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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瑛能问姑娘一个问题吗？”</p>

“你问，你问什么，我都说实话。”</p>

“姑娘为什么要留在这里。”</p>

“我烤火……”</p>

“姑娘说过会说实话。”</p>

实话就是他是耗尽她十年青春，比男朋友还要重要的存在。</p>

当然，她现在不能说得这么直接，但犹豫了一阵之后，却还是决定回答地坦诚一点，穿越故事里那些套路意思都不大，毕竟她不期待，也不可能和邓瑛发生什么。</p>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就当我是为你活着吧……”</p>

她说完仰起头望着房梁上凝结的水珠，“你想不想睡一会儿？如果不想睡，我就跟你唠唠。”</p>

“我不想。”</p>

他的这个回答，让杨婉由衷开怀。</p>

她清了清嗓子，“行吧，那你听好了。我呢……以前就是为你活着的，我父母经常说，我到年纪</p>

该嫁人了，不应该天天只想着你的事，你这个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我是谁，也不可能真正陪我一辈子。他们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不论人品长相都不错，但我不愿意。”</p>

她说到这里，勾住耳边的头发，轻轻地挽到耳后。</p>

“去年我生日那天晚上，我还在读你十七八岁时写的文章，《岁末寄子兮书》。你自己还记得吧，就是你写给杨伦的那封信，对了，那封信到底是你多大的时候写的。”</p>

“贞宁四年写的，十六岁。”</p>

“嗯，那篇文章我读了不下百遍，里面你写过一句，‘以文心发愿，终生不渝，寄与子兮共勉’，我特别喜欢，每读一遍，我都确信我最初对你的想法没有错，如果让我放弃你，那我觉得，我之前的十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管别人怎么说呢，反正我不在乎。”</p>

对着自己的研究对象讲述的是自己的学术初心，这大概是任何一个历史系博士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杨婉越说越认真，沉浸在无俗而纯粹的讲述欲中。</p>

然而邓瑛理解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含义，那是一种他此时此刻根本承受不起的爱意，</p>

但他同时又在这一席话中感受到了一股残酷的暖意，如淬了火的刀切开肌肤，挑起皮肉，他觉得很疼，但除此之外，身边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有同样的温度。</p>

“所以……你不愿意嫁给张洛？”</p>

“张洛？”</p>

这个名字杨婉倒是很熟悉，“北镇抚司使张洛吗？我……”</p>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刺眼的光突然穿过被邓瑛剥出的纸洞透了进来，杨婉忙抬起手臂遮挡。</p>

李善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杨大人，就此处还没有找过了？”</p>

杨伦站在雪地里，看着眼前的刑室，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恶寒。</p>

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就在里面，如果不是杨婉也在里面，他站在这里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面目。</p>

他没有答应李善，抬头朝门内大喊了一声：“杨婉！”</p>

杨婉被这一声喊地“噌”地站了起来，她的名字只告诉了邓瑛，外面这个人怎么会知道的？</p>

“杨婉，听好了，你自己给我走出来，如果我带你出来，一定打断你的腿！”</p>

这下杨婉彻底凌乱了，知道她名字就知道吧，但好好的怎么就要打断她的腿。</p>

她不自觉地看向邓瑛，“你……你…你知道外面的人是谁吗？”</p>

邓瑛听出了杨伦的声音，虽然不解杨婉为什么听不出，但还是应道：“你兄长，杨伦。”</p>

“等一下，杨伦？我兄长？”</p>

杨婉抬头朝窗户看去，迅速地在心理检索了一遍的这段历史人物关系。</p>

杨伦是靖和年间的内阁辅臣，贞宁十二年时，尚在户部任职。底下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史料上没有记载她名字，只知道杨伦把她许配给了北镇抚司使张洛，但还未成婚就失足落水淹死了。</p>

所以杨伦的胞妹叫杨婉，那么她现在的这副身子……不至于吧。</p>

杨婉按住后脑勺，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p>

“杨婉，我再说一次，自己出来！”</p>

杨伦的声音烧起了怒火。</p>

杨婉向门口挪了几步，本想偷偷看一眼那人，结果刚把门拉开一条缝隙，就直接被杨伦拽了出去。</p>

杨伦实在是气极了，不知道她身上有伤，硬是将她拽着拖了好几步，杨婉的脖子疼得她浑身发抖，想要挣脱又不敢乱动，就这么被杨伦几乎是拖得扑在了雪地里。</p>

李善见这个场景，赶忙把周围的人遣散了，亲自上来劝，“杨大人，还是快让小姐到里面去看看，伤到哪儿了没。”</p>

杨伦看着扑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杨婉，她发髻早就散了，衣衫褴褛，身上看起来到处都是擦伤。</p>

他想去把她抱起来，但又不得不忍着。</p>

“你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吗！啊？”</p>

杨婉勉强坐起来，把冻红的手往自己怀里捂，其间快速地扫了杨伦一眼。</p>

这个人身材挺拔，凌厉的下颚线条一看平时就不苟言笑，但的确如史料记载中一样丰神俊逸。</p>

“说话！”</p>

杨婉被惊得浑身一哆嗦。</p>

好吧，好看是好看，就是脾气真的太差。</p>

“我知道是知道……”</p>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自取其辱！”</p>

虽然杨婉很清楚，贞宁十二年的邓瑛是一个禁忌，但那也仅仅是文献里的一个表述，隔世的人只能体会到政治性的绝望，很难感受到人性中的恐惧。</p>

但杨伦口中这一句”自取其辱”，却令杨婉错愕。</p>

那可是邓瑛曾经最好的朋友，杨婉看了看刑室的大门，此时风雪声还算大，折磨着那扇杨婉出来的时候来不及关上的门，“砰砰砰”的响，“自取其辱”这四个字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听到了没有。</p>

杨伦气她此时还敢出神，怒声喝道：“桐嘉书院因为他被抓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就连父亲的老师周丛山，八十多岁高龄了也被关在诏狱里折磨，等张洛从南方回来，这些人就算不上断头台，仕途生涯也全部断送了，你知道为了什么吗，就是因为他们当中有人替他邓瑛写了一篇赋来求情！你再看看你自己，赔上你身为杨家女儿的清誉，置我们满门的身家性命不顾，我之前还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如今我真后悔来找你，就该让你死在……”</p>

杨伦怒极失言，反应过来的时候最恶毒的字已出口，脑子里嗡地一响，追悔莫及却也不知道如何挽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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