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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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不想和马桶共处一室。于是他百无聊赖地尝试打开房门, 却意外发现门锁真的可以打开，他便就此离开了公寓。</p>

当他抵达洛科公寓楼一楼大厅的时候，他遇到的, 是坐在电梯门口痛哭的蒋双妹。</p>

他顿时就惊了一下。</p>

除了蒋双妹居然在哭显得很奇怪之外, 她哭的时候, 电梯门居然也没有关上, 而是就这么打开着, 仿佛在安静倾听蒋双妹的哭声一样。</p>

这也……太奇怪了吧？</p>

想到之前一轮……不, 应该说，之前两轮莫名其妙的噩梦重启，瘦子的神情逐渐变得若有所思起来。</p>

他静默地站在那儿，等待了片刻, 看蒋双妹仍旧哭个不停, 只能叹一口气，也没说什么, 自顾自上楼去了。</p>

他将小姑娘和沈云聚都喊了出来。果不其然，除了误打误撞发现房门问题的蒋双妹和瘦子，其余任务者都还安安分分地待在公寓里。</p>

这样险恶的噩梦设定，可真是让几名任务者都恶心得够呛。</p>

他们低声骂着主脑NE。</p>

直播间里观众反而调侃他们：“这和主脑有什么关系！人家就是人工智能啦人工智能，要骂就骂游戏策划啊！”</p>

“这就是欺软怕硬吧。”</p>

“虽然但是，这噩梦真的很险恶。”</p>

“为什么电梯的声音变成女人了？？我记得之前是男人啊, 难道是我记错了吗？”</p>

徐北尽沉吟片刻，最终想到，这件事情不可能一直瞒着观众们, 还不如他提早一点先把观众们的思路拗过来……</p>

话虽如此，他觉得还是很容易翻车啊。</p>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然后面不改色地说：“我怀疑是随着噩梦的崩坏, 死亡惩罚也进一步变重了。”</p>

观众们纷纷在公屏上打出问号。</p>

徐北尽微一停顿，随后解释说：“之前玩家在噩梦中死亡，只是噩梦重启，而玩家的状态会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但这是一般的情况。</p>

“在一些特殊的噩梦中，噩梦的崩溃就意味着噩梦规则的崩溃，同样，玩家的死亡也属于噩梦规则的一部分。因此，就有可能对玩家的死亡产生惩罚。</p>

“在这个前提下，电梯的声音由男变女，双胞胎中的妹妹痛哭，如果和之前姐姐的死亡扯上关系的话，就可以很轻易地得出这个结论了。</p>

“即，姐姐成为了这台电梯。</p>

“现实中当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但是游戏中，玩家的脑电波可以附到任何物体上，不仅仅是他们的游戏账号，还有类似于电梯这样的无生命物体。</p>

“这个噩梦中那些成精的设施，在某些情况下，表现得非常智能灵活，比如那台和任务者沟通的电梯。他们的表现更像是……人。</p>

“这样的话，再结合一下之前那个卡贩子的死亡……他可能变成了窗帘，杀死了姐姐；而姐姐变成了这台电梯，并且改变了电梯的声音。</p>

“我怀疑，之前所谓的‘用死亡换取安全’，就是基于这个死亡惩罚而出现的陷阱。”</p>

徐北尽话音落下，直播间里顿时就是一片撒花和惊叹，甚至冲淡了徐北尽心中欺骗观众的愧疚。</p>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p>

观众们以为他是因为如此直白的夸奖而害羞了。可是谁又能想到，徐北尽究竟隐瞒了一些什么事情呢？</p>

他仍旧不敢挑战NE的底线，仍旧不敢说出过多的真相，仍旧不敢随意试探窄楼之外的反应。即便这些观众看起来再无害，他也只能保持缄默。</p>

趁观众们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观点的间隙，徐北尽转移了话题：“任务者们似乎吵起来了。”</p>

是的，任务者们又吵起来了。</p>

之前吵架是因为有肌肉男这个卡贩子在，而将肌肉男“流放”过后，几名任务者之间的气氛本来已经好了不少了，可是，现在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又变得僵硬了起来。</p>

归根结底，是因为蒋双妹不让其余任务者去配电间断电。</p>

瘦子深深地皱起眉，他说：“尝试断电，是上一轮噩梦，你姐姐和我们说好的。”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问出那个问题。</p>

——你姐姐在哪里？</p>

或许，他的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当他路过八楼的时候，他站在807门外看了一眼，公寓内空无一人。</p>

不只是蒋双妹不见了，肌肉男也不见了。这件事情让瘦子感到了深深的不安。</p>

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噩梦。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小姑娘本来就是误入这个噩梦，更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把握这个噩梦的走向了。</p>

他们似乎……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很多信息，所以根本不可能解决这个噩梦。</p>

“不……”</p>

蒋双妹双眼红肿，声音中还带着明显的哭腔与沙哑。而她用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恳求着所有任务者：“请让我尝试一下！至少……稍微等我一会儿……”</p>

显而易见，小姑娘并不是很想和蒋双妹对话，因为在整个噩梦中，蒋双妹就像是蒋双姊的影子。如影随形，但毫无用处。</p>

小姑娘就是这样冷淡直接的性格，可是随后她却吃了一惊。</p>

因为，蒋双妹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拳一样，瞬间被她的那句话击倒了，她伏在地上，又一次发出了一声啜泣。</p>

小姑娘皱起眉，略微奇怪地看了看她，随后看了一眼瘦子。</p>

瘦子叹了一口气：“她姐姐，可能……”</p>

“消失了？”</p>

小姑娘毫不留情的话再次让蒋双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而随后，她慢慢抬起身体，她说：“不，我知道她在哪里。”</p>

这话出人意料。</p>

而蒋双妹指向了她来时的电梯。</p>

任务者们都沉默了片刻。</p>

瘦子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的？等等……”他突然迟疑了一下，“面板卡？”</p>

用面板卡来检验一台电梯的身份，这可真是太奢侈了。可是如果真的确认了，那些消失的任务者实际上就是那些成精的家具和设施，那么情况可就瞬间不一样了。</p>

这是一条，非常有战略意义的信息！</p>

窄楼中无法杀人，不能主动攻击其他任务者，可是，如果……</p>

一瞬间，瘦子就浮想联翩。</p>

可是随即，他就叹了一口气。</p>

这种信息，如果几年之前，甚至几个月之前被摆在他的面前，他都会十分重视，甚至立刻上报，让丁亿来评判这种事情的价值。</p>

可是……情况已经不一样了。</p>

丁亿离开了窄楼底层，而他和小姑娘，以及其他一些人，在查明了某些事情之后，也会离开窄楼底层，尝试去往更高的楼层。</p>

在窄楼这种地方，即便建立一番事业……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和过家家一样。那就是……那他妈就是过家家！</p>

的确，很多人都会在游戏中投入相当多的精力与金钱，然而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拥有着现实生活——他们拥有着真实！可是窄楼中的人类没有真实，却要在虚假中寻找真实？</p>

那总是会让人心灰意懒的东西。</p>

瘦子是在一两年前成为丁亿的下属的，那时候他也厌烦了在窄楼底层和稍微高一些的楼层兜兜转转的生活，于是选择了停下。</p>

不过他并没有像一些任务者那样，直接沉沦于狂欢夜。相反，他成为了丁亿的下属，也算是获得了一份……工作？</p>

尽管这两个字听起来还有些可笑，但是瘦子也算是尽心尽力，保留有些许的工作热情。因此，他对这种心态上的变化还没有特别清楚的认知。</p>

但是他的确听他的同伴们——包括但不限于小姑娘——说过，说近年来，窄楼底层的氛围越发的死气沉沉，即便是他们，似乎也在慢慢地腐烂和绝望。</p>

就像是那些狂欢夜里的人们。往常在一夜的狂欢结束之后，还会好好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睡一觉再说。后来，就直接躺在狂欢夜的场地里。</p>

最后，他们都不知道，那究竟算是狂欢的地方，还是下葬的地方。</p>

不管怎么说，那个从更高的楼层传下来的消息，就像是给窄楼底层的任务者们注入了一针肾上腺素。至于那究竟算是回光返照，还是真正意义上地活着……</p>

谁知道呢。</p>

人起码得有些盼头，才能算是活着。如果生活连丝毫的希望都没有，那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p>

瘦子起码还有一点点的工作热情，可是有些人……他知道的，有些任务者，更像是活尸。</p>

是不是真的有人成功离开了窄楼，他的成功是否可以被复制……这些问题的答案终究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验证。</p>

瘦子希望，时间能够检验这个消息的真假，而不是如同其他半真半假流传在窄楼里的消息一样，最终又消散于窄楼的灰雾之中，再无法寻觅其踪迹。</p>

瘦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沉沉地说：“你是用面板卡发现的吗？”</p>

“是的……是的……”</p>

蒋双妹恍惚了一下。</p>

她看到了一行小字，而那几乎攫取了她的呼吸。</p>

“身份：电梯（蒋双姊）。</p>

“备注：特殊状态，不可解除。”</p>

……不可解除？？凭什么……怎么可能？！</p>

当瘦子下楼，看见蒋双妹在那儿痛哭流涕的时候，她实际上已经徒劳地使用过一张分割卡了。可是她失败了。</p>

不可解除。</p>

绝望在一瞬间就淹没了她。</p>

而尽管那台电梯沉默地陪着她，这名已经死去、并且可能将永远困在电梯里的姐姐，仍旧一句话都没有说。</p>

或许这意味着，蒋双妹的确将完成自己的心愿。</p>

她将成为一个大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而代价是她的庇护者的永远消失。</p>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放生的小动物。她已经习惯了温暖的环境、精心的照顾、亲密的陪伴。她几乎无法想象……怎么可能？！</p>

为什么？就仅仅只是一个噩梦，就在她们决定重新返回噩梦奋斗的……第一个噩梦？！</p>

就在这第一个噩梦里，她的姐姐就离她而去了。</p>

不、不不……情况不应该是这样的……</p>

蒋双妹颤抖着，心中除却绝望之外，生出一种不知道应该针对谁的愤懑与不满。</p>

她应该针对她自己、她应该痛恨她自己……可是她却开始痛恨这个世界、痛恨这座窄楼、痛恨这个噩梦中的这些任务者，甚至……</p>

痛恨她的姐姐。</p>

死亡……哈，死亡。死亡使人可以轻飘飘地逃离一切责任。死亡可以使人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无辜者。</p>

死亡，与其说是一种结果，不如说是一种手段。</p>

当蒋双妹更加年幼一些的时候，她将死亡看作是自己反抗这个该死的世界的唯一的手段。而到头来，她反而成为了那个被死亡抛下的……“世界”。</p>

她伏在地上哭到昏天黑地，可又是片刻之后，她突然抬头看向瘦子和小姑娘，露出了一种从未在她身上显现过的、尖利而刻薄的气质。</p>

她说：“可是你们……你和你，你们，太没用了！你们不是丁亿手下的方案商人吗？！你们不是噩梦通关的保证吗？！哈……说到底，都是一群废物！废物……”</p>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p>

沈云聚僵着脸，看了看瘦子和小姑娘。</p>

……方案商人？</p>

这不是一个常出现在任务者口中的词语。</p>

所谓的方案商人，就是在窄楼中贩卖噩梦通关方案的人。比起牧嘉实那样的掘金者，方案商人更加的省时省力，但同样，也承担着更大的风险。</p>

因为一旦有购买方案的任务者失手，这名方案商人的名声就会瞬间毁于一旦。</p>

购买方案的客人将方案商人提供的方案，认定是正确答案。比起掘金者在噩梦中随时把控方向的亲力亲为，方案商人，以及他们的客户，都显得十分懒惰。</p>

而这的确可以提供更多的利益。毕竟，掘金者亲自带老板，也实在是太耗时间了。</p>

方案商人是在牧嘉实离开窄楼底层之后，逐渐兴起的一种替代策略。不过，虽然这样的东西比起掘金者来说便宜得多，但仍旧不是那么受欢迎。</p>

说到底，购买一份噩梦的通关方案，谁知道是真是假呢？验证的办法，就只有亲自实践那一条路可走。</p>

如果有仇人伪装成方案商人，故意卖给你一份虚假的、会使你沉沦于噩梦之中的方案，那岂不是瞬间完蛋？</p>

也就只有丁亿这样，家财万贯、信誉良好的日用品商人，才有可能养得起一批方案商人。</p>

不仅仅是因为方案的出现需要时间和金钱的积累，也同样是因为，客人们会相信日用品商人的信誉。</p>

不管如何，方案商人仍旧是十分冷门的职业。</p>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就像是现实世界的攻略组。可是……这可是窄楼，这可是噩梦。</p>

莫名其妙地，沈云聚的心中积攒起了一团火气。他声音沉冷地说：“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来买卖……是吗？”</p>

瘦子没说话。小姑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同样没说话。</p>

最后，沈云聚自讨没趣地低下了头。</p>

……争论这些又有什么用呢？</p>

场面一时间沉寂了下来。</p>

最后，反而是蒋双妹突然说话了：“你们有谁带着面板卡吗？”</p>

任务者们都惊了一下。</p>

可没人会在窄楼中直言道具卡的事情，尤其还是在噩梦中，在这个关头，直接问具体的道具卡。</p>

蒋双妹抬起头，露出一张僵硬枯萎的脸。她说：“我用别的卡和你们换……攻击卡。怎么样？”</p>

沈云聚几乎立刻就说：“我和你换！”</p>

蒋双妹无意义地笑了一声，她随手把口袋里的攻击卡扔给了沈云聚。而沈云聚再三确认之后，将他的面板卡递给蒋双妹，然后忍不住用全新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下。</p>

对于沈云聚这样的独行者“僵尸”来说，一张攻击卡是多么难得、少见的道具卡。而蒋双妹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拿出来交易……还是用来交易面板卡？！</p>

面板卡这玩意儿可太常见了！</p>

蒋双妹不管其余任务者是怎么看的，她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杀死姐姐的元凶，究竟是什么。请你们……”她终究还是露出了些许的哭腔，“请至少让我，确认这件事情。”</p>

瘦子表情微动，他与小姑娘对视了一眼，然后说：“让我们跟过去看看，可以吗？”</p>

蒋双妹不置可否，如同游荡的尸体，径直走向了那台电梯——那台意味着她姐姐的电梯。</p>

其余的任务者自觉地走楼梯。</p>

几分钟之后，他们齐齐来到807室。</p>

透过直播间画面看到这一幕的徐北尽，心中突然生出一些复杂的情绪。他想，这个噩梦开始的时候，他就随意将视角对准了这一间公寓。</p>

而谁能想到，噩梦或许也将在这里结束？</p>

蒋双妹站在自己捡到道具卡的沙发旁边，目光四处搜寻着。她忍着痛苦与自厌，回忆着上一轮噩梦最后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p>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墙角垂落的窗帘上。</p>

不管怎么看，在客厅的这些家具里，能在短短时间内杀人，并且还可以自己移动的东西……也就只有这窗帘了。</p>

更何况，蒋双姊曾经和她说过，在第一轮噩梦，她曾经看见过窗帘无缘无故地飘起。</p>

……她痛恨自己将那些过去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好像她的姐姐仍旧活在她的记忆里一样。可是实际上没有。</p>

虚假的真实，有意义吗？</p>

蒋双妹颤抖着手，对着窗帘使用了面板卡。</p>

她大概沉默了十几秒钟，直到室内长久的寂静，使得其余三名任务者都感到了困惑和不安，蒋双妹才突然动了。</p>

可是她行动的方向却不是门外。</p>

任务者们困惑地看着她从厨房里拿出了一把剪刀，然后……</p>

把窗帘剪烂了。</p>

她的表情仍旧非常平静，好像她的面部肌肉坏死了，好像她做这件事情仅仅是出于泄愤而非复仇。她剪得细致而精美，就好像她的目的，就是特地将窗帘的下部剪成流苏状一样。</p>

流苏……</p>

任务者们纷纷感到一阵恶寒和恐惧。</p>

他们甚至不敢问，面板卡使用的结果。而他们心中似乎也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p>

第一轮噩梦，死亡的是蒋双妹；第二轮是沈云聚。这两轮噩梦，死亡者都不会消失。</p>

第四轮噩梦，死亡的是蒋双姊。她消失了。</p>

那么第三轮呢？</p>

第三轮噩梦的死者是谁？他会不会消失？他……会不会成为窗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