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应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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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空，清溟已经瀕临极限。</p>

清溟是四九重劫后才晋升真一境界，论修为醇厚，差了厉斗量不止一筹，直面非人的强压，能撑上半刻钟已经是相当了不起。</p>

到了后来，任何一儿力量的增减，都会造成清溟剑幕的极大震荡，他已经完全陷入古音的节奏里，想脱身都极为困难。</p>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火球胀缩的幅度极其敏感。</p>

随着又一波剑气挥出，青烟障前的强压忽然以极快的度衰减，清溟几乎本能的停止放射剑气，却抵不过压力转换的错位感，呛出一口鲜血，内腑免不了受到创伤。</p>

一切光芒都迅黯淡下去，虚空空荡荡的，温度却再上升了一个层级。注目前方，只见庞大的火球正稳定坚决且大幅度地向内凝缩。</p>

庞大火球偶尔一次的反向激荡也是轻微得很，却又放射出让人皮肉焦枯的高热。</p>

火球表层喷射出来的焰尾，似乎也被某种吸力控制着，呈现出扭曲的弧线盘绕在最外层，偶尔一次甩击，火光的颜色都似淡了一些，透着浅浅的青光。</p>

“凝敛至了极处。她接下来会怎么做？”</p>

似乎是设想的最糟糕情况出现在眼前，以清溟的修养，一时间也为之茫然，不自觉回眸看向洛歧昌等人，想得到一儿提示。</p>

只是，旁人又哪有什么好主意？</p>

剑气的嘶啸声彻底止歇，高空只剩下火球缓慢转动的隆隆轰鸣，这是由内里无数火焰厮磨、元气炸裂和千万个类似的声息集合一处，方最终形成。</p>

无形的震荡碾过诸位宗师的心头，逐分逐分地消磨他们的意志。</p>

“锵——”</p>

心照法剑归鞘出一声清鸣，清溟以他的方式挡住了这一波侵蚀人心的音杀。</p>

此界修士之间，胆色的差别当然存在，可凡是迈入真一境界的，却绝不会有一个孬种！</p>

没有相应的觉悟，又岂会有如今的层次！</p>

半成居士移到洛歧昌身边，遥望前方孤伶伶停在虚空的清溟，微笑道：“我历劫十余次，唯有这回别开生面。”</p>

洛歧昌回眸看向这位与他有千多年交情的老友，同样笑道：“确实比四九重劫来得有趣，也做得干脆利落。”</p>

一番话里终究还是感叹自家准备不足。</p>

半成居士笑容收敛，正色道：“劫关至矣，老弟。一剑在手，何愁不能破劫功成，验证千载修行？”</p>

“这是自然。”当世剑皇浓眉扬起，言语现出一贯的傲岸雍容，“虎兄看我破功！”</p>

便在此时，火球的核心处，古音温和婉转的声音透出来：“天功已过，功煞尽入我手，古音不才，愿身化功关，与诸宗道友并证天道好坏，亦观这天地改换、江山移位的雄奇景色。”</p>

话字字清晰，如珠走玉盘，周围几个真一宗师都听得真切，然而古音谈话的对象却不仅仅是他们，其余音袅袅，化入虚空之，缈缈间，若有若无，弥散四方。</p>

再去细听，便有一波细若蚊蚋的低吟，漫入耳际，没人能辨清内里转折，可那层话音却是清清楚楚地透进来，直抵心田，以诸位宗师的心灵防御之严密，竟也无法阻止它的渗透。</p>

“天地微声……这古音难道真是驻世天人，落地金仙？”</p>

高空诸人自然清楚，在古音开口声之际，天上地下，一切元气，无论是游离于天地之阏，又或深藏于林木、土壤、水流乃至人身之内，都微微响应。</p>

诸般回应或许极其细微，但亿万之巨的规模集合在一起，足令天地为之变色，这也正是所谓“天地微声”的由来。</p>

如此神通，此界向来少有，一般只有在大修为之士白日飞升之际，才会表现出来，最近的自然就是钟隐那回。</p>

想想眼前站立的人物，就是钟隐那般的存在，诸位修士心，哪能没有感叹？</p>

不过，古音此神通的目的，却也不只是示威而已。</p>

余音未尽，极远天地交界，有人哄然长笑，滚滚声浪以绝大气魄奔流而来，彷佛是天际刮过的飓风，又像是大海之上飙扬的巨浪，论神通，或许不及“天地微声”之玄奥，但气势充沛，竟然也能稍与古音相抗衡。</p>

竟然是鲲鹏老妖！</p>

难得这妖魔能越挫越勇，还敢再现身出来。</p>

天空，有些人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有人看得更深一儿：鲲鹏早早隐身在侧，莫不是要收那渔翁之利？</p>

还是，只不过古音开口，天地微声，方圆千里一切元气波动均无所遁形，这才把他揪了出来？</p>

不管怎么，以眼下的情况来看，鲲鹏必然是站在诸宗修士一边，再不济，也不至于拖人后腿，几位宗师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p>

笑音未绝，鲲鹏老妖庞大的身躯已到近前，他在一旁藏身已久，对此地局势洞若观火，一来又是一阵大笑：“古音你果然才情天纵，是要在这儿把我们斩尽杀绝么？”</p>

他嘴上似嘲讽又似示弱，气势却半不让，还明明白白显出与诸宗修士同仇敌忾之意，确定了自家的阵营。</p>

古音未及回应，便见又有一个人影电射而来，身型较鲲鹏稍，却也是雄壮傲岸，正是刚才被古音重创的厉斗量。</p>

这位正道宗师脸色苍白，双眸神光却并未减耗，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此地竟然无一人能看透他的伤势到底如何，只知他必有再战之力。</p>

“七人合力，可破得此劫么？”</p>

在场众人不只一人心这般想法。</p>

在此时，鲲鹏老妖又笑：“我从东海上来，只见那大好局面，此刻已经支离破碎，没了天劫之力，又没有你坐镇枢，十万散修便如十万豚犬，任人宰割，转眼星散……”</p>

这话出来，几位牵挂宗门的修士心下都是一松。</p>

哪知高空又生变化，包围着古音的大火球出“空空”的响声，随即外层分裂，千万道炎流集合成片火焰铸就的巨大花瓣，缓缓绽开。</p>

花瓣一层未绝，二层继起，如是接连九层，间有火星耀跃，瑰丽华美，扣人心弦。</p>

诸位宗师对这华丽外表并不看重，却很想看出其是否有着天心变化的内蕴，故而看得十分用心。</p>

九层赤火莲瓣绽放之后，央处现出古音久违的身形，依旧一身白衣，头上的髻却已打开，青丝披散，难得根根柔顺丝滑，轻拢在肩背处，清幽婉约。</p>

火光仍未散尽，只在女修周围形成一圈由细碎火星铺成的光带，映衬娇颜，令人目眩。只是，古音的眩目神采从来不在容貌之上。面对鲲鹏老妖的嘲弄，她淡淡回应：“有销煞之阵以来，已斩得宗主两位、真人修士二十四人，重伤者若干，东海妖联亦是聚而复散，足矣。”</p>

一句话非但噎住了鲲鹏老妖，还让周边几位宗师心滴血。</p>

古音仍不罢休，她星眸闪亮，逐一从诸位宗师脸上扫过，面上竟然显出欢喜之意：“我本是要在玄海以候诸位，却不想事态激化，只能在东海仓促布置，还好，虽然意外频出，老天终未欺我太甚，还是给了一次机会。”</p>

没人去问“什么机会”这种愚蠢的问题，只是各自调匀气息，澄澈心境，以备不久之后的生死大战。</p>

只是，在古音附近，天地元气乃是以一种非常桀骜的姿态运转不休，由此生成的无形斥力，极大的干扰了诸位修士的气机流转，诸人恍若陷入泥潭，有力难施。</p>

髙空诸人都是掌控气机，利用天地元气以形成自我领域的大行家，却不想临到头来，反被古音以同样但更为高段的法子克制，心头都是凛然，更觉出古音对其所拥有庞大力量的控制力，已远出他们的估计。</p>

此时，古音微微仰头，似在观察天色，旋又笑道：“早些年，我因一大憾事，反思此界运转之理，又与一位大神通之人探讨切磋，得出一个结论。”</p>

“诸宗分立之初，百家争鸣，群星闪耀，有人道弱水三千，仅取一瓢，足以印证天机至善；而宗脉代传之后，人心不足，证道犹嫌不足，还欲惠泽百世；再传则又觉旁道无尽、又觉弟子稀少、又觉用度不足……纷纷杂杂，浊流四溢。”</p>

“而自三十三宗定型，数万年来，通玄大势，全无变更，死水一潭，便是浊流，也兴不起来，人人只道天下本就该如此，却不知三十三宗之外，还有别样天地！”</p>

什么样的天地呢？</p>

人们都想知道古音展望的前景，至少他们想知道，那所谓的“别样天地”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可以让古音不顾一切，掀动这惊涛骇浪！</p>

古音语气并无变化，随道：“通玄界足有百万修士，但凭机缘天分，以向道之心，搏升仙之门……”</p>

“除了五门阀，还有几个？”每个人心都有这个疑问，但只有鲲鹏老妖无所顾忌，直接开口打断古音的言。</p>

古音并未正面响应，只是伸手轻掠被夜风吹乱的鬂，微笑道：“若非你人心不足，图谋独霸散修盟会，否则，你倒是最应该留下来的那一位——东海妖联的构思固然了无新意，却能承载野心，可为门阀之外，最有益的补充，让这些门阀也有兴衰成败，也能更换新血。”</p>

鲲鹏老妖又是冷笑，似是不屑，却没人能真正看穿他心所想。</p>

古音的言语再无“天地微声”的神通，却是字字句句透入诸位修士心底：“门阀大宗，一枝独秀，却无法侵占此界偌大的资源。散修妖魔即使只是一盘散沙，若七妖、三散人之辈多有，且散修盟会、东海妖联乃至百工堂之类的联盟行会存世，也能与其威势相抵。”</p>

“那时候，修道之人遍及天下，潜心修炼也好、圈地划治也罢，只要门阀不永存、联盟不永固，彼此起起伏伏、生生灭灭，不需要再为传承而烦忧，因为随着修士、联盟、门阀的变更，彼此之间的磨砺碰摘，会有无数更精彩的修行法门出现，使修士更接近大道玄机，让这一界更具备活力，那才能称得上修行之盛世、无枷锁囚困的大逍遥！”</p>

着着，古音似已沉浸在自己所描述的情景，星眸微瞑，连话音都轻柔下来。</p>

周边几位宗师都觉得心有不出的慌乱，古音所言，这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听，可也不知这话里有怎样的魔力，入耳入心之后，偏生有种跃跃欲动之意萌出来。</p>

他们必须要承认，仅就个人而言，那是一个比现实要更为精彩的世界，虽然他们不相信，这个世界有存在的可能。</p>

厉斗量与清溟对视一眼，忽尔一笑，他们本就是放下宗门块垒，预备以身应劫的，如今听闻此语，竟觉得最后一牵挂之心也洗磨干净，一时间道心澄澈，纤尘不染，纵有伤员，也未有窒碍。</p>

他们又将视线转向古音，恰在此时，女修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周边诸人意味各异的神情，也是莞尔一笑。</p>

此时虽深夜，但古音无量光海未放，笑容绽开之际，恍若琉璃世界盛开的昙花，夺人魂魄：“这般逍遥日子，我必然是见不到了，其实，便是明天早晨的太阳我多半也无缘得睹。在这夜里与诸位道友率先开启新局，为这早该零落破碎的陈旧天地饯行，如何？”</p>

话音落下，高空之上，陡然大放光明，璀璨雷光撕裂高空稀薄的空气，直击古音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