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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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徐相在鸣水一战中的证据，越来越多了。</p>

也不止是鸣水一战，呈上去的罪状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卖官鬻爵，任用私人，欺君罔上，接受贿赂……</p>

皇帝态度的转变，令徐党嗅出风向的不妙，朝中上下都浸在紧张的气氛中。原本以为很快能将徐敬甫救出来的人，如今也意识到这并非是一件简单事，或者说，这根本已经不可能了。</p>

石晋伯府上，小厮拦住外头想要进来的人，赔笑道：“诸位大人请回吧，四公子不在府里。”</p>

“楚子兰究竟去哪里了！”一人又急又气，低声问道：“再不让我们见到楚四公子，相爷就没时间了！”</p>

小厮只是苦着脸道：“大人们问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四公子已经很久没有回府了。”</p>

见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人只得悻悻离去。待一行人走后，小厮才关上大门，回到了院子，敲了敲书房的门，走了进去。</p>

楚昭正坐在桌前看书。</p>

“四公子，来人已经全部打发回去了。”小厮道。</p>

楚昭当然在石晋伯府上，事实上，这些日子，他根本没出过府，所以也没人看到他。</p>

“做得好。”</p>

“可是四公子……”小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真的不想想办法吗？”</p>

楚昭抬起头来看向他，小厮脸色一白，半晌，听到身前人道：“你出去吧。”</p>

小厮如释重负的退了出去。</p>

楚昭目光重新落在桌上，桌上的这块端砚，还是徐敬甫送给他的。自打徐敬甫入狱后，不时地有人想要找到他帮徐敬甫出来，毕竟徐敬甫待他如亲儿子，本来过不了多久，他也就是徐敬甫的女婿了，于情于理，都应该他去出这份力。</p>

楚昭的目光变得悠远。</p>

楚昭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徐敬甫的时候。</p>

那时他年纪也不大，正是被楚夫人和三位嫡兄欺负的厉害的时候。他长得很好看，楚临风倒是很喜欢带着他一道去应酬，看上去极为得脸，可每次应酬回来，等待他的，就是无数更厉害的折磨。</p>

后院之中的事，楚临风是看不到的。纵然看到的，也只是嘴上说两句，真要为了他和楚夫人离心，那也不可能。</p>

有个冬日，楚临风又有同僚之间的应酬，想着将他带上。这一次是在徐相府上做客，楚临风特意吩咐要楚夫人给楚昭挑件好衣裳，万万不可丢了楚家的脸面。</p>

既是去徐相的府上做客，楚夫人也不敢怠慢，纵然千般不愿，还是给他准备了华丽的衣装。</p>

楚临风颇满意。</p>

但楚昭走得很艰难。</p>

只因为不知是楚夫人，还是他的哪位嫡兄，竟在他的靴子底部反钉了几粒钉子，初时感觉不出来，随着人走动，钉子渐渐的被踩的往靴子里钻，最后钻进了他的脚底。</p>

但那个时候，楚昭已经同楚临风到了徐府了。</p>

当众脱靴是很无礼的，楚临风又格外好面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如炫耀一尊漂亮的花瓶，一尊精美的摆设，拉着他逢人就道：“这是我的三子，楚昭。”</p>

楚昭只得忍着疼痛，脸色苍白的陪着楚临风说话。</p>

到最后，他几乎有些已经支持不住了。</p>

楚临风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同同僚说话说得得意，终于暂且没有关注楚昭了。楚昭想要去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将靴子脱下来，拔出钉子。可偌大的徐府，他并不认识路，转着转着，就撞上了一个人。</p>

一个穿着长衫的，年纪有些大了的文士低头看着他。</p>

楚昭一怔，一眼就认出来，这位就是今日宴上的主角，楚临风恨不得巴结上去的徐相徐敬甫。只是他一直跟在楚临风身边，而楚临风甚至都没与徐敬甫搭上话，想来他未必认识自己。</p>

“我是……石晋伯府上四公子。”楚昭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我迷路了。”</p>

徐敬甫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目光微微一顿，突然问：“你腿怎么了？”</p>

楚昭下意识的将脚往身后藏。</p>

徐敬甫看了看周围，唤来下人，道：“把楚四公子背到房里去吧。”</p>

楚昭慌忙摆手：“不必了，我……”</p>

“你这腿，再走下去就要瘸了。”徐敬甫摇头笑道：“我令人告知你父亲一声，不用担心。”</p>

楚昭就被徐府的下人背到了房里去了，不仅如此，他们还脱下了他的靴子，靴子甫一脱开，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钉子几乎都要整根没入他的脚心，流出来的血同白袜黏在一起，光是看着都觉得凄惨。</p>

徐相眉头紧皱，道：“叫府里的大夫过来。”</p>

徐府里是有会医术的大夫的，被叫过来后将楚昭脚里的钉子取出来，一边还道：“小公子，您也太能忍了，这钉子没进去可疼，到底是怎么忍到现在一声不吭的？哎唷，回去后，您这几日就不要下地了，好好休养。”</p>

楚昭抿着唇没说话，虽是楚家的四公子，可他活的与下人无异，每日要干活，怎么可能休养着不下地。</p>

徐敬甫挥了挥手，叫他们都下去了。</p>

他起身走到另一头，一边像是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p>

“楚昭，字子兰。”他克制而谨慎的回答。</p>

“好名字。”徐敬甫笑着，将一双崭新的靴子放到他面前，“这本来是我夫人打算送给我学生的，你的靴子不能穿了，这一双应当能穿。”</p>

楚昭将靴子抱在怀里，许是面前的暖炉很热，布靴被烤的暖融融的，他道：“谢谢徐大人。”</p>

徐敬甫打量着他，楚夫人给他的这身衣裳，确实华丽而精致，只是寒冬腊月的，薄薄的锦衣里，并无棉绒，看着好看，却并不实用。他在外面走了一遭，早已被冻的脸色苍白，手脚冰凉。</p>

“你府上还有三个哥哥？”徐敬甫笑着问。</p>

楚昭身子微微一僵：“正是。”</p>

徐敬甫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倒是不曾见你父亲带他们出来过。”</p>

楚临风好脸面，总觉得他自己是大魏一顶一的美男子，三个嫡子却生的如母亲，容貌平平，怕旁人在背后笑话他，便只带楚昭应酬同僚。楚昭低着头不说话。</p>

徐敬甫问：“可读过书？”</p>

“读过一点。”他轻声回答。</p>

“哦？”徐敬甫稍感意外。大概是想着楚夫人居然会让楚临风这样的外室子读书有些不可思议。楚昭想了想，小声开口：“从前跟母亲学过一点，后来回府后，偷偷藏了些书在屋子里。”</p>

徐敬甫素来爱才，看着眼前这个生的格外漂亮的孩子，笑道：“既然如此，你日后，就来我这里读书吧。”</p>

楚昭一怔，下意识的抬起头，嗫嚅着嘴唇：“我……”</p>

“我有很多学生，不过他们都年纪都大了，我也很多年未曾再收门下，”文士容色温和，如慈爱的长辈，“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教的了你几年，你如果愿意跟着我学，就叫我一声老师吧。”</p>

老师……</p>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可惜的是，在他过去的那些年里，从未有一个人教过他应该怎么做，为何这样做，而眼前这个人，是大魏权倾朝野的丞相。</p>

他埋下头，不顾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下了地，对着徐敬甫恭恭敬敬的磕头，唤了一声：“老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