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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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信全军覆没？</p>

禾晏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就是出离的悲愤。</p>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这是谋杀！禾如非是故意的，只怕在华原一战时，他已经露了马脚，或许还未被人发现，就已经决定斩草除根。禾家人既然能对尚且有血缘亲情的自己痛下杀手，禾如非也能以同样的手法对非亲非故的“亲信”。</p>

愤怒令她浑身发冷，身子微微颤抖，眼眶刹那间就红了。扶着树枝的手忍不住用力，树枝被她捏碎成两段。响声惊动了说话的人，林双鹤与沈瀚回头一看，瞧见禾晏，林双鹤奇道：“禾兄，你怎么在这里？”他就要走上前来，禾晏后退一步，知晓此刻的自己根本没办法与林双鹤好好说话，反而会被人发现端倪，就匆匆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掉头就走。</p>

林双鹤停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向沈瀚：“……你刚刚听禾兄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哭腔？”</p>

沈瀚：“.…..或许是林公子听岔了。”</p>

是他听岔了吗？林双鹤仔细回忆了一番，怎么都觉得方才禾晏说话的嗓音带着几分古怪，像是要忍不住哭了似的。</p>

正在这时，肖珏与飞奴从外面走进来，瞧见立在院中的沈瀚与林双鹤，微微蹙眉：“站在这里做什么？”</p>

“来找你说点事。”林双鹤问：“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我禾兄吗？”</p>

“禾晏？”肖珏淡道：“没有。”一边说，一边进了屋。</p>

沈瀚冲林双鹤拱了拱手，他还要去演武场一趟，林双鹤跟着肖珏进了屋，飞奴立在一边。他将门掩上，回头看脱下披风的肖珏，道：“怀瑾，你是不是还在跟我禾妹妹冷战？”</p>

肖珏瞥他一眼：“我没你那么无聊。”</p>

“那为何我禾妹妹刚刚看起来像是要哭了？”林双鹤低声自语，随即看向他：“你这几日，对我禾妹妹好一些罢，我不知道她与楚子兰发生了什么，我瞧这几日她心情很是低落。我禾妹妹这个人，内心深处格外自卑，对楚子兰本就是爱而不得，你再对人家冷言冷语，到底也是个小姑娘，难免伤心。”林双鹤朝飞奴挤挤眼，示意飞奴也顺着话头说两句：“是不是，飞奴？”</p>

飞奴站的笔直，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心中只道禾晏自卑？在凉州卫就没有比禾晏更狂妄自大的人了，自卑这两个字，与禾晏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也不知林双鹤是如何看出来的。</p>

肖珏闻言，神情更冷漠了，嘴角也浮起一丝讥诮：“那是楚子兰的事。”</p>

林双鹤心道，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嘴硬？仔细想想，还真不怪禾晏不肯相信肖珏对她有意，就肖珏这个冷漠无情的态度，换做是林双鹤，也心生怀疑。这哪像是喜欢，这简直像是冤家。</p>

“你没其他的事就先出去，”肖珏道：“我有话跟飞奴说。”</p>

他这是要做正事了。林双鹤也不敢打扰，就道：“那行，你们说，我先出去，晚一点再来找你。”</p>

等林双鹤走后，飞奴将门锁上，走到肖珏身边，“都督，华原的战事……”</p>

“鸣水一战的重演。”肖珏打断了他的话。</p>

飞奴默了片刻：“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但经不起推敲。飞鸿将军带了十五万兵马，以过去他的战功，不当胜的如此惨烈。”</p>

“不仅如此，”青年靠着椅背，眼眸微微眯起，手极白，抚上面前的茶盏，声音淡淡：“亲信几大副将全部战死，世上没有这样巧合的事。”</p>

飞鸿将军的亲信，全都是当初跟着他浴血奋战，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副将。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有内奸一说，但骗骗旁人还可以，骗他们尚且有些勉强。况且有鸣水一战在前，如今再看华原一战，便觉得到处都是漏洞。</p>

“少爷是认为……”</p>

“比起意外，更像是灭口。”肖珏淡声回答。</p>

飞奴沉默，如果说是灭口，灭口的理由是什么？如鸣水一战中，肖仲武及亲信无一生还，可如今禾如非还活着，禾如非不在灭口的对象中。那么，是禾如非想要掩藏什么秘密，才会将自己的亲信全部杀害。</p>

禾如非想要藏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p>

肖珏垂眸，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向飞奴：“去告知鸾影，华原一战从头到尾的消息，我要原原本本的知道。”</p>

飞奴领命离去。</p>

肖珏靠着椅背，目光落在窗前摇曳的树枝上，他曾与禾如非同窗过一载，禾如非是一个……非常固执、单纯到近乎蠢笨、且坚持的人。对于禾如非后来成为飞鸿将军，他并不意外，倘若一个人在某件事情上格外坚持，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但对于禾如非会为了某个秘密亲手杀死跟随多年的亲信，肖珏仍然怀疑。</p>

这并不像过去的禾如非。</p>

但……凡事并无绝对，人心易变，或许……禾如非也早已改变了。</p>

……</p>

禾晏一直在五鹿河边坐着。</p>

夜已经很深了，自打从林双鹤嘴里得知华原一战，禾如非亲信皆战死的消息后，她就离开了人群，五鹿河边无人，她可以坐在此处，尽情发泄心中的情绪。</p>

做“禾如非”时候的亲信，都是陪她一步步从战场上一起活下来的兄弟，同生共死，比旁人有更深的情谊。禾晏原以为禾如非纵然怕身份露陷，最多的也不过是不再带兵打仗，或是称病极少见故人，可禾如非比她想的还要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副将全部给抹杀。</p>

他们死之前在想什么？或许有人发现了禾如非的不对，或许还没有人察觉。也许他们死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会死在自己信任的将军手中。没有死在战场敌人的屠刀下，却死在自己人丑陋诡谲的倾轧之中，何等的荒唐，何等的不可理喻！</p>

“啪”的一声，鞭子重重的摔在面前的巨石上，将石头一角打碎。禾晏狠狠抽动手中长鞭，似要将心中悲愤全然发出，声音在空旷的河岸边上传的很远。</p>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鞭子抽在巨石上，木柄上挂着的彩穗被这么一打，甩飞了出去。禾晏停下来喘了口气，看看自己的手，发泄的时候不觉得，此刻看去，手上尽是一道道的红痕，终于觉出累来。</p>

她将腰间长鞭收起，走到了被甩飞到一边的彩穗前。彩穗的一半沾上了河水，另一头落在石头之中，禾晏俯身拾起，就见那只小小的石榴花被摔成了两半。</p>

禾晏直勾勾的盯着摔成两半的石榴花，一瞬间，脑中浮起的却是往日与兄弟们在军营中，含笑庆功的模样，不觉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之中，难以抑制的低声抽泣起来。</p>

她极少为自己流眼泪，如今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时间，愧疚、自责、悲伤、愤怒交织在一起，除了痛苦的呜咽，竟再难有别的念头。</p>

旷野里，只有低低的风声，风声也凉，凉过大漠的雪。</p>

有人的脚步声传来。</p>

起先只是轻微的，到后来，大约在离她几步远的距离停下，冷淡的嗓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叫禾晏的名字。</p>

“禾晏。”</p>

禾晏还没来得及收起艳丽的泪水，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转身望去，年轻男人锦衣青靴，丰姿美仪，潋滟黑眸凝着她，神情淡淡。</p>

“……都督。”禾晏伸手，胡乱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若无其事道：“您怎么来到这里？”</p>

他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禾晏的手心上，禾晏手里还攥着方才的彩穗，半个彩穗露在外面。</p>

片刻后，肖珏移开目光，问：“你在哭什么。”</p>

禾晏心头一缩，本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来发泄，不曾想肖珏竟然跑到这里来了。这算什么？她亦无法说出真实情况，倒是手中的彩穗提醒了她，禾晏想了想，就道：“我……我的穗子坏掉了，一时心急。”怕肖珏不信，禾晏摊开手掌，给他看那只碎成两半的玉石榴：“你看，它摔成了两半，恐怕修不好了。”</p>

她仍做少年打扮，眼睛通红，上一次见她如此，还是柳不忘离世之时。而禾晏绝不是一个会为了一只彩穗伤心流泪的人。一时间，肖珏的耳边浮起林双鹤先前的话来。</p>

“我禾妹妹这个人，内心深处格外自卑，对楚子兰本就是爱而不得，你再对人家冷言冷语，到底也是个小姑娘，难免伤心。”</p>

爱而不得？</p>

是了，早在上一次楚子兰在白月山上失约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禾晏沮丧不堪的模样了。</p>

禾晏见眼前的青年走到自己面前，俯身看着她，他的眉眼极漂亮，凑得很近，却让禾晏莫名有些害怕，而对方的声音也是平静的，开口道：“就那么喜欢，喜欢就算再怎么伤心，也还要坚持？”</p>

禾晏微微瞪大眼睛。</p>

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p>

他沉默的盯着自己，眸色如城中夜色，深深浅浅，清清淡淡。</p>

不知过了多久，肖珏站直身子，背对着她，淡声道：“你在这里，会影响附近休息的南府兵。”</p>

“回去。”</p>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禾晏等他离开后，拿袖子抹了把脸，也跟着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河流。</p>

不能让禾如非这样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