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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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不忘的遗体才刚刚带回去，尚且还没来得及商量入葬的事。就有人过来通知肖珏：王女殿下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了柴安喜。</p>

肖珏带着林双鹤即刻赶往王府。</p>

到了王府殿厅的时候，穆红锦正与手下说话，见到肖珏二人，微微摇了摇头，道：“他快不行了。”</p>

二人进了屋，便见屋中塌上躺着一人。这人的心口处中了一箭，正在往外不住的冒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正替他按着伤口。林双鹤让那人出去，自己坐在塌边，摸了一下脉搏，对着肖珏摇了摇头：“没救了。”</p>

他到底只是个大夫，和阎王争命这种事，也要看一点运气的。伤成这个样子，不可能救得活。林双鹤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从里头倒出一颗药丸，喂进柴安喜嘴里。</p>

不多时，塌上的人费力的睁开眼睛。</p>

林双鹤起身，“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要问的尽快问，只能吊着一口气。”他拍了拍肖珏的肩，自己出去了。</p>

柴安喜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待看到肖珏的脸时，那双已经黯淡的眸子忽然迸出一点光来，他喘了口气：“……二公子？”</p>

肖珏漠然盯着他。</p>

“.…..二公子，”柴安喜有些激动，可他一说话，便从嘴里吐出一大口血来，他问：“您怎么在这里？”</p>

“我是来找你的。”肖珏在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声音平静，“五年了，现在我应该可以知道，当年鸣水一战，到底发生了何事。”</p>

柴安喜一愣，半晌没有说话。</p>

肖珏其实少年时候，经常看见柴安喜。柴安喜是肖仲武手下的副兵，他身手不算最好，性情却最忠厚老实，如一头黑熊，身形和沈瀚差不多。少年时候偶尔柴安喜在府上替肖仲武办事，看见肖珏，总是憨厚的一笑，叫他：“二公子！”</p>

但如今躺在塌上的柴安喜，和记忆中的肖珏判若两人。柴安喜与肖仲武年纪相仿，如今也正值壮年，但他看上去像个老人。头发白了大片，脸上还有一块烧伤的痕迹。他的身材也不知道是干瘪了还是怎么的，变的极小，简直跟个没发育长大的孩子似的。而他看向肖珏的目光，再无过去的慈爱，和着悔恨、心虚、痛苦或是还有别的什么。</p>

复杂的让人心惊。</p>

他苦笑了一声：“二公子，其实你都知道了吧。”</p>

肖珏没说话。</p>

“将军是被人害死的，这个人……也包括我。”</p>

肖珏猝然抬眸，袖中的手指蓦地攥紧成拳。</p>

“你也知，”柴安喜话说的很艰难，“将军一直不满徐相私权过大，偏偏陛下一直对徐相信任有加。将军提醒陛下要多加提防徐相生出祸心，徐相早已对将军暗恨有加。”</p>

“当今太子，暴虐懦弱，与徐相一党一丘之貉。早已看不惯将军，他们二人又忌惮将军手中兵权，本想嫁祸污蔑，奈何将军一生清白，找不出漏洞。太子和徐相便联手，与南蛮人暗中谋划鸣水一战。鸣水一战中，南府兵里有内奸，将军腹背受敌，才……不敌而亡。”</p>

肖珏看向他，秋水般的眸子掠过嘲意，“内奸指的是你吗？”</p>

柴安喜的神情痛苦起来：“对不起，二公子…….对不起，他们拿我娘威胁我，我娘已经七十岁了，我……我答应了他们，把将军的布防图抄了一份给了他们……不止我一人。当时的南府兵里，将军的亲信中，亦有别的人叛变。他们拿妻儿老小相逼，我当时……我当时猪油蒙了心，我答应了。”</p>

“你为什么后来去了济阳？”</p>

“徐相……徐相岂能容下知道真相的人活在世上？当时叛变的几位，后来都被在鸣水一战中被灭口了。我侥幸逃脱，本来想回去带着母亲逃走，谁知道回到家中，母亲已经病逝……徐相的人在四处搜寻我的下落，我从前曾听将军说过，济阳城易出难进，最易躲藏，就用了些办法，隐姓埋名，藏在济阳。”</p>

“二公子……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很想站出来为当年的事情解释。可是纵然我在济阳，能听到的消息也是徐相的势力越来越大，就算我站出来说话，当时的人都死了，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相信。我想过去找你，可是一出济阳城，我的消息就会传出去，徐相不会让我活着见到你。所以我只能等，我知道倘若二公子还活着，终会有一日找到我。”</p>

他的眼角渐渐渗出泪水，“你找来了，太好了……二公子，你长大了，如果将军还在，看见你如今的模样，会很欣慰的。”</p>

肖珏看着他的眼泪，面上并无半分动容，只道：“是谁杀的你？”</p>

“.…..我不知道。”柴安喜茫然的开口，“早在二十日前，我在翠微阁时，就有人想要杀我，夜里放了一把大火，我逃了出去。脸上的伤就是那时候留的。后来我一直藏着，直到……直到乌托人来到济阳，我知道二公子的消息，想要来找你，半路上被人追杀……”</p>

他已经不是当年肖仲武手下的力士了，这么多年，年纪、身手不能和当年相比，又因那一场大火，旧伤在身，轻轻松松就被人伏杀。索性还留着一口气，能活着见到肖珏，能看一看当年少年长大的模样，能将心底的愧疚和悔恨一一说出。</p>

“我……我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二公子的，说这些，也就是求一个心安而已。我欠将军的、欠夫人的、欠大公子二公子、欠兄弟们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等到了地下，我会亲自向将军磕头谢罪……”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还睁着，却再也没了亮光。</p>

他死了。</p>

肖珏静静的坐着，垂眸不语，片刻后，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门。</p>

柴安喜死了，最后一个鸣水之战中的知情人也没有了。他无法将一个死人带回朔京作为人证，而柴安喜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p>

来这一趟，也不过是，证实了他一开始就猜测的一些东西而已。</p>

穆红锦和林双鹤在外等着他，看见肖珏出来，穆红锦道：“乌托人来的时候，情势复杂，我没有办法派人去找他。事情结束后，有人查到柴安喜的下落，我的手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人追杀，被救下来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我让城里的大夫暂时帮他止血……”穆红锦看向肖珏的神情，微一皱眉：“他死了吗？”</p>

肖珏：“死了。”</p>

她叹息一声，没有说话。</p>

找了这么久，最后人是找到了，却死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未免可惜。</p>

林双鹤问：“怀瑾，你之后打算如何？”</p>

肖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柴安喜已经死了，济阳兵事已平。过几日出发回凉州。”</p>

“要走了吗？”穆红锦有些不舍，“你们在此也并没有待多长时间。不如等小楼回来之后再走？”</p>

肖珏道：“有别的事做。”</p>

如此，穆红锦也不好再挽留。笑着开口：“不管怎么说，此次济阳城能保住，多亏了肖都督。本殿会写奏章上达天听，陛下定会嘉奖赏赐。”</p>

“不必。”肖珏转身往前走，他似是对这些事兴趣不大，生出几分不耐。林双鹤挠了挠头，解释道：“怀瑾这会儿心情不好，殿下勿要跟他一般见识。”</p>

穆红锦摇头。既是济阳城的功臣，无论如何，她都心存感激。</p>

“对了，”似是想到了什么，肖珏步子微顿，没有回头，声音微沉，“殿下可知道，柳先生不在了。”</p>

穆红锦神情僵住。</p>

……</p>

崔府里，屋中，楚昭正煮着小炉里的茶。</p>

他神情悠淡，动作耐心，应香将帕子递给他，他握着壶柄，将茶壶提着放到了桌上。</p>

“柴安喜应该不行了。”应香轻声道。</p>

“能找到济阳这么个地方，拖了五年才死，柴安喜也算是个人才。”楚昭微微一笑。</p>

“可是四公子，”应香不解，“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反而要故意留着他一口气，让他见到了肖都督，将真相说出来，岂不是暴露了相爷？”</p>

“就算他不说，肖怀瑾也早就猜到了幕后之人是谁。”楚昭不甚在意的一笑，“说出来，不过是让他更放心而已。柴安喜在他面前落气，他也就会更恨相爷。肖怀瑾对相爷的威胁越大，相爷也就会更看重我。毕竟，没有人比相爷更明白，什么叫制衡之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