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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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了以后, 顾晓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p>

顾晓池择菜、奶奶坐在一旁晒太阳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提起这个话题。</p>

问奶奶：“为什么说我爸妈并不相爱？”</p>

奶奶叹了口气。</p>

“你妈对你爸是需要，你爸对你妈是感激。”</p>

说起儿子, 老太太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一点笑意：“你爸年轻时候长得好, 你知道吧？”</p>

“知道。”顾晓池。</p>

她看过无数次她爸的照片, 为数不多的那几张。也无数次听村里人说起，她长得好看, 是因为像她爸。</p>

“你爷爷去世的早，我们家穷得叮当响, 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奶奶很无奈：“偏偏你妈, 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小姐。”</p>

“不管不顾的嫁过来, 以为娘家多少会帮衬, 却不曾想，爹妈真的不再管她。”</p>

“她不得已，和你爸一起外出打工, 很快又有了你, 整个家的担子更重。”</p>

“两个人开始吵架, 每天吵。你妈开始烦你爸, 你爸开始躲你妈。甚至你爸一个人，悄悄跑到那危险的砖窑去打工, 你妈气不过，又追过去, 非说要一起下砖窑。”</p>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在世时互相躲、互相掐的两人，偏偏同穴而亡。”</p>

顾晓池沉默了好一阵。</p>

她又问奶奶：“所以我妈，其实并不爱我, 对吗？”</p>

她觉得脑子里的那一幕，她妈把她一次次抛弃、嘴里念叨着“小累赘”的场景，并不是幻觉。</p>

奶奶这一次承认了：“对。”</p>

顾晓池笑了一下，把一截豇豆扔进筐里：“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我大了，能承受了么？”</p>

奶奶说：“还因为我老了，糊涂了，再不告诉你，很多事就连我都不记得了。”</p>

顾晓池心念一动，又问奶奶：“小时候是不是有过一个巫医，在我高烧不退的时候，救过我的命？”</p>

奶奶摇头：“这个真是你记错了。”</p>

顾晓池没再说什么。</p>

真是她记错了么？还是奶奶的脑子，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糊涂了呢？</p>

******</p>

吃过午饭，顾晓池一个人爬到山头上。</p>

她想抽烟，又怕奶奶骂她，还怕村里人看到了，跟奶奶告状。</p>

薄荷味的烟，随着山顶的轻风，缭绕。</p>

顾晓池站在山头，远远能看到那一堆坟包。</p>

其中就有她那并不真正相爱的父母。</p>

顾晓池又吐出一阵烟。</p>

想起刚才奶奶的话：“你爸感激你妈，他会想你妈、也盼着你妈好，但他无法跟你妈在一起相处，甚至害怕她、躲着她。”</p>

“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害怕她么？”顾晓池问：“不是说越喜欢一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就越紧张么？”</p>

“紧张和害怕哪里是一回事。”奶奶说：“喜欢一个人，哪里会怕会躲，日子再难，也想天天见到那人。”</p>

顾晓池问：“您怎么知道？”</p>

奶奶笑了：“因为我对你爷爷就是这样。就算他变成鬼来找我，我也不怕。”</p>

顾晓池跟着笑了。</p>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和奶奶这样平等的聊起感情。</p>

看来，她是真长大了。在奶奶眼里，她也是大人了。</p>

只是不知道在另一个人眼里，为什么总还把她当成小朋友。</p>

葛苇。</p>

想起葛苇，顾晓池在心里问自己：你也如奶奶所说的一样，想见她么？</p>

答案是没出息的很想见，如果此时葛苇出现在山脚之下，让顾晓池远远望见她的身影，顾晓池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跑过去。</p>

跑到头发乱掉，呼吸乱掉，运动鞋都甩掉。</p>

无论有多难，无论有多痛，顾晓池还是深深的，想要再见葛苇一面。</p>

正想着，山下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p>

顾晓池一愣：不会这么巧吧？</p>

世上真有心想事成这回事？</p>

看清了，那影子是邻居家的年轻姑娘，冲着山顶摇手：“顾晓池，是你吗？”</p>

顾晓池喊了一声：“是我。”</p>

她站在山顶的边缘，忽然一阵大风刮过，长长的黑发被风扬起，像在风中展开的翅膀。</p>

高瘦的少女，在猎猎的风中，看上去振翅欲飞。</p>

邻居姑娘说：“有人找你，你奶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p>

顾晓池扔掉烟头，开始拼命的往山下跑。</p>

跑到头发乱掉，呼吸乱掉，运动鞋的鞋带都散掉。</p>

呼，呼，呼。</p>

推开家中老旧木门的时候，气还没喘匀。</p>

“怎么跑这么快？”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p>

顾晓池怔住了：“周老师？”</p>

“很意外吧？”周骊筠说：“我在宜城写生，忽然想起离你家很近，过来看看你。”</p>

顾晓池蹲下身把鞋带系了，才走进去。</p>

宜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至少，绝不顺路。</p>

周骊筠是特意过来的。</p>

奶奶很感激：“晓池，有这么好的老师，你这孩子，运气好。”</p>

顾晓池点点头：“是，周老师，你吃饭了么？”</p>

周骊筠笑了：“有什么菜？”</p>

没什么菜。素炒豇豆，黄瓜肉片。</p>

奶奶上了年纪，吃得素，又节省。顾晓池说放假回来给她改善生活，也不让，只让炒一个肉。</p>

周骊筠捧着一个土瓷碗，吃得却很开心。</p>

不像是装的。</p>

顾晓池想起上次办个展时，她们一起吃过的那家素食餐厅，心想也许这山野小菜，倒真契合周骊筠的胃口。</p>

周骊筠吃完饭，奶奶去午睡，顾晓池陪周骊筠随便走走。</p>

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只好带着周骊筠上山。山上还有一部分树枝，全是光秃秃的，扔垃圾的竹筐边掉着塑料袋，甚至还有用过的by套。</p>

实在谈不上什么好风景，顾晓池有点窘迫。</p>

周骊筠却还是像往日一样，亲切的揽过她的肩：“我去写生的时候，见过很多这样的小村，很粗犷很质朴。”</p>

有心安慰顾晓池。</p>

顾晓池感激。</p>

下午周骊筠又喝了一杯茶，吃了点炒米，就要走。</p>

走之前递给顾晓池一叠纸：“我来给你这个。”</p>

顾晓池翻开看了看，竟是一档综艺节目的策划案，模特选秀的。</p>

周骊筠又说：“我还是决定辞去美院的教师职位了，先告诉你一声。”</p>

顾晓池特别惊讶：“周老师，您要进演艺圈么？”</p>

“那当然不是。”周骊筠失笑：“我是要专心画画。这档节目，是我替你选的。”</p>

“模特？”顾晓池不解。</p>

周骊筠点点头：“是模特选秀，但还有很多服装设计的内容，现在不都流行那叫什么，全能艺人？”</p>

“这个节目请来了国际上很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要真能跟他学习一阵，以你的天资，一定进步飞速。”</p>

“可我不会模特的那一套……”顾晓池想起乔羽，有点烦躁。</p>

“美院你都考上了，在台上走两步你还学不会啊？”周骊筠打趣她：“白长这么一双大长腿了。”</p>

周骊筠背起包：“好了，我真要走了，朋友还在宜城等我。”</p>

周骊筠租了车，自己开过来的。</p>

顾晓池有点奇怪，为什么周骊筠能拿到电视台还未外传的内企方案，周骊筠看着她古怪的神情，温和一笑，主动解释：“魅影娱乐听过吗？”</p>

顾晓池点点头。</p>

算得上排名二三的娱乐公司，仅仅略输橙果一头，近两年发展势头很猛。</p>

周骊筠说：“总裁是我妈。”</p>

顾晓池目瞪口呆。</p>

虽然母女俩的领域，反差太大。但家境如此优渥，难怪周骊筠可以随便辞职，当个闲云野鹤的艺术家。</p>

但顾晓池不一样。周骊筠也很清楚这一点，早早替自己的得意门生做打算。</p>

画要继续画。但也还要学一门谋生的手段，保底。</p>

周骊筠交待：“不急，还有时间，慢慢考虑。”</p>

走之前又拍了拍顾晓池的头。</p>

顾晓池觉得周骊筠看她的神情，稍微有点奇怪。</p>

******</p>

奶奶睡醒，问顾晓池：“老师走了？”</p>

顾晓池说“是”。</p>

奶奶感叹：“真是位好老师啊，晓池你要好好感谢人家。”</p>

顾晓池沉默。</p>

三天的假期结束得很快，顾晓池又七七八八转了很多趟车，回到邶城。</p>

一直抱着她的书包。</p>

其实书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两件衣服，两条裤子，奶奶装的一罐咸菜。</p>

要说比平时多出什么，就是一罐小小的药膏。</p>

村里每家人都会熬。因为山上有一种野草，汁液专治烫伤，有奇效。</p>

顾晓池从小就看村里人用这个，都说烫伤以后用了，连疤都不留。</p>

回了学校一趟，之后，等顾晓池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医院门口。</p>

口袋里揣着那罐药膏。</p>

她以为自己会怕见葛苇。</p>

见到葛苇，死亡的阴影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顾晓池的肩头，令她喘不过气。</p>

还有就是，穿越之后顾晓池意想不到的发展，她竟会喜欢上葛苇，这么深。</p>

一见到葛苇对乔羽的特别，就心痛的想逃。</p>

但她发现人的心，真的很奇妙。她还是如奶奶所说的一般，想见葛苇，很想见。</p>

今晚乔羽有一个时尚活动，顾晓池在新闻上看见了。</p>

所以今晚，应该可以见到葛苇吧？顾晓池有点紧张，捏着药膏罐子的手微微出汗。</p>

拖着步子走到病房门口，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p>

她在跟病房门口的两个黑衣人纠缠：“我都不让进？疯了吧？”</p>

黑衣人的声音，礼貌又冷漠：“乔羽小姐的吩咐，不好意思。”</p>

看起来像是专业保镖。</p>

韩菁气愤愤的争了两句，还是退开了。</p>

踩着烦躁的脚步离去。</p>

顾晓池觉得奇怪，这么轻易退让，真挺不像韩菁的。况且里面躺的还是葛苇。</p>

葛苇也没出来追韩菁，不知是不是睡着了。</p>

顾晓池想了想，乘电梯下楼。</p>

出了住院楼，顾晓池绕了个半圈，站在楼下，往上张望。</p>

葛苇的病房楼层不高，就在三楼，站在这里就能望到。</p>

窗户开着，白纱的窗帘被风轻轻拂动。</p>

顾晓池思考着什么。</p>

******</p>

三楼病房的窗户，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p>

顾晓池从外面小心翼翼的拉开，注意着，不要发出任何太大的动静。</p>

好在病房门关着，这轻微的“吱呀”声，并没有惊扰门口守着的保安。</p>

顾晓池翻过窗户，轻轻的跳到地板上。</p>

运动鞋拎在手里，直接脚掌着地。看着地板上自己起了球的旧袜子，果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p>

像一只猫。</p>

顾晓池松了一口气。</p>

爬树对她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并不困难。</p>

但好久没爬过了，加上太紧张，动作难免僵硬，</p>

还好顺利。</p>

夜风拂动窗帘，顾晓池转身，又把窗户重新关小了一点。</p>

她怕吹到病床上的葛苇。</p>

她轻轻走到病床边上，俯视。</p>

葛苇在那里躺着，被子掖得好好的，睡得昏昏沉沉。</p>

不知是不是乔羽离开之前，帮她掖好的。</p>

顾晓池发出的轻微响动，没有吵到门口的保镖，床上的葛苇在睡梦中，却好像听到了一些。</p>

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开口：“小……”</p>

顾晓池的心里一沉。</p>

小羽。小羽。小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