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3、864节 我是一颗响当当的铜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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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首府，济南，珍珠泉畔白云楼。一个身姿挺拔的儒雅青年，正在白云楼中挥毫作赋：</p>

“…长歌慷慨吊陈迹兮，风动仿佛来英灵。暮色自远而至兮，断霞斜照忽明灭…一轮古月升东冥。”</p>

一篇酣畅淋漓的好赋一气呵成，文不加点，当真才气纵横。</p>

落款是：济南张养浩--《白云楼赋》</p>

旁边一个士子道以扇击掌道：“善哉！希孟兄此赋大气磅礴，旨趣高远，令我辈汗颜啊，不愧是济南第一才子！”</p>

其他人纷纷出言赞叹。</p>

张养浩淡定自若的微微一笑，“诗歌词赋虽是我辈所长，可终归是小道。如今，圣天子驾临洛阳，求才若渴，中原百废待兴，正是男儿用命之时，怎能一味雕字酌句，优游林泉，忘情山水焉？”</p>

一个士子道：“希孟兄是要出仕大唐了么？只是，希孟兄虽是青年俊彦，可毕竟做过元廷之官，怕是朝廷不喜啊。”</p>

张养浩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可少年才高，已经做过东平学正。虽然此时无官在身，但毕竟算是出仕过元廷。</p>

张养浩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挥笔写下一句诗：“洛阳圣君天海量，济南寒士冰壶心。一点瑕疵烟青玉，满腹忧怀梁父吟。”</p>

诗中之意，信心满怀。他认为自己虽然是有瑕疵的差玉，可忧怀天下黎明，一片冰心。圣天子海量，是不会介怀的。</p>

当然，张养浩乃是济南富户，其实不是所谓的寒士。</p>

“看来，希孟兄是要决意出仕新朝了。”一个士子说道，“不知希孟兄是要参加新朝科举呢，还是有门路走荐举之道？”</p>

“新朝科举，不比金宋啊。据说，考中进士，也不过授官九品。只是，录取比例很高，但还要考君子六艺和农学。希孟兄大才，倒是走荐举更合适。”</p>

张养浩笑道：“小弟并无门路，但还是想走荐举。吾已经收拾好行装，三日内便要西去洛阳，碰碰运气。”</p>

“好，同去！同去！举荐不成，再考科举不迟！”另外一个士子说道，“以张兄才干，就是一个郡守也做得！”</p>

“圣天子在位，中原光复，可以出仕亦！”</p>

“新朝新气象啊。大唐恢复中原不到两月，各地竟然秩序井然，如同久旱逢甘霖啊，当真厉害。”</p>

第二天，济南名士张养浩就带着一群文友，联袂西去洛阳。</p>

张养浩是张九龄后裔，年少成名，很是豪气。历史上，曾经自告奋勇去大都求见权贵，以期举荐。后来，他官运亨通，果然做到元廷高官。看起来，似乎是个贪图富贵的官迷。</p>

可是，元廷的科举考试，就是在他的努力下恢复的。也是他主持了元廷第一次科举考试。</p>

此人不但是元代文学大家，也是有名的汉人政治家，绝非是官迷那么简单。从他的历史事迹来看，他对百姓可谓爱护有加，政治才能也非常出色。</p>

只是他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在唐廷得到一官半职。</p>

…………</p>

河东，解州，平阳县，关头原庄。</p>

今日，忽然来了两个骑马下乡的公差，到了这黄河边上的关头原庄。两人鲜衣怒马，挎刀背弓，一进庄子就引起村民的注意，不少人纷纷避让。</p>

“兀那老汉！你且站住，惊慌甚么！俺有话问，近前来答话！”一个公人大喊。</p>

跑出老远的那个老汉，只得回转身来，对两个神气扬扬的公人唱个喏，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官人请问，小老儿仔细听着就是。”</p>

“这关头原，可是关羽故里？”公差问。</p>

“是是，正是寿亭侯故里。”老汉顿时与有荣焉的点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难以掩饰那一脸愁苦的菜色，显得有些凄哀。</p>

看来，这两个公人，不像是县中来的，倒像是州中来的。本县，谁不知道关头原是汉寿亭侯故里？</p>

“老货。”另外一个公人说话更不客气，“这十里八乡，是否有个叫关汉卿的人？你老实回答，但有一个字不对，仔细你的皮！”</p>

关汉卿？老汉下意识的就点头，“有有。”说着往南一指，“关先生，那可是这里大大有名的人物哩，哪个不晓得？他家就在黄河边。”</p>

“那他在不在家？”公人再问，那神情似乎是倘若老汉敢说不在，就会受到鞭打。</p>

老汉赶紧回答：“关先生之前一直在南边和大都，几年前回来，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p>

两个公人不再废话，打马就往南，直奔黄河边。</p>

此时，离黄河东岸只有半里的一个破落的大院内，正有一个年约五旬的高大男子，在院中碾草药。</p>

看此人虽然衣衫简陋，还在碾草药，可面容却颇为儒雅，不像个庄稼汉。</p>

碾着碾着，此人突然扔掉手中的草药，喟然叹息。</p>

“郎君叹的甚气。”一个头发斑白，面容憔悴的老妇从房中出来，“郎君不是说，自己是什么煮不熟，捶不扁的铜豌豆么？为何终日长吁短叹？郎君不是自称，普天下男儿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么？”</p>

听她说话，显然也是读过书的。</p>

那男人回头苦笑，“夫人呐，铜豌豆不怕煮，不怕炒，不怕捶，却怕火炉融炼啊！”</p>

他指指四顾萧然的破落大院，“吾家没落至此，家无隔夜粮，就连笔墨之钱，尚且难寻。缘何不愁？”</p>

老妇那依稀能看出当年风韵的脸露出冷笑：“郎君可是后悔了？想你关汉卿，也曾在大都名动公卿，在江南洛阳纸贵，为一时之俊杰，想不到临了临了，落了个铃医串巷，对联换钱的地步。郎君是否后悔不曾经营仕途呢？”</p>

这个男人，当然就是戏曲泰斗关汉卿了。</p>

说起来，关汉卿祖上也是大户，只是早就没落，沦为医户。早年，曾经在大都为医官。但其人志向仍旧是济世安民，只是不愿意屈世权贵，也不愿意为蒙元效力，这才沉湎戏曲之道，竟为大家。</p>

当年，关汉卿骑鹤下扬州，广为结交江南名士优伶，留恋梨园戏院，当真是名动一时。</p>

做不了官，仕途无望，关汉卿只能寄情于戏曲，在一篇篇脍炙人口的佳作中宣扬心中正气，却屡屡得罪权贵。尤其是这几年，元廷逐渐抛弃汉法，对汉人文士更加苛刻，要演戏剧已经很难了。</p>

几年来，不少剧作家和优伶，都被以诽谤的罪名逮捕。南方的李唐越强大，元廷对梨园戏曲就越苛刻。不是讨元廷喜欢的戏剧，根本不能演。</p>

这也是关汉卿陷入困顿的重要原因。</p>

“夫人，吾是曾后悔过。可后悔的并非没有经营仕途。而是后悔回到河东。”关汉卿苦笑，指指南方，“几年前，唐主起兵时，我们还在金陵，又不知唐军底细。闻听刀兵，以为江南大乱，就赶紧渡江北归。”</p>

“如今看来，唐主竟真是命世之主，而非贼寇之流。听说，唐主坐了洛阳，大修长安，济世安民，大有再开汉唐盛世之气象。当初若是留在南方，说不定能为汉家效力，也不枉费一生了。”</p>

关妻苦笑：“说这些尚有何用？如今各处渡口，把守极严，就是要渡河，也很难了。再说，就算我们能偷渡到河南，唐主也未必知你，用你。你要出仕施展抱负，仍然难如登天。”</p>

“不提了。吾先要做了草药，好换点麦子。不然，一家人又要饥饿。哎，百姓困苦难耐，就算生病也只管等死，这医术要想换口饭吃，也越来越难了。”这个自称铜豌豆的男人，此时很是无助。</p>

“爹。”一个身材比关汉卿更加高大的青年从屋子中出来，“俺去河边打熬力气，看看能否捉到几条鱼。”</p>

“你啊。”关汉卿恨其不争的摇头，“你整天打熬力气又有何用？我关家是医户，朝廷禁兵器，你又没有刀枪弓箭可使，能练的什么武艺？就算练好武艺，又有何用？难道替元廷做军杀人么？”</p>

青年不服气的说道：“爹，俺是汉寿亭侯的子孙，练武艺有什么错？就算不能马上赢取功名，也能乱世防身。”</p>

这青年叫关城，自小爱武，以祖宗关羽为楷模，打熬的一身好气力，重义气，亦能读书，可谓文武双才，倒有一点汉寿亭侯的样子。</p>

然而，他时运不济。以忠义自许，不愿投身军务，为蒙元效力。又不肯落草为寇，加上身为医户，田土稀少，只能靠河吃河。</p>

关城平时在黄河边打打鱼，做做纤夫，辛辛苦苦寻得一些吃食，这日子过得也颇为艰辛恓惶。</p>

加上关汉卿给人治治病，写写字，才能缴纳赋税，勉强维持一家生计。</p>

好在，关汉卿毕竟名声在外，乃是解州有名的才子，又在大都做过小医官，属于士，所以村社的蒙古色目保长甲主，并没有欺负他们。</p>

这使得关家人比起其他百姓，仍然好过一些，起码不会受到保长甲主和大户的刻意欺凌。</p>

关城刚刚离开家门，家中就来了客人。</p>

当然是夜猫子上宅，好事不来。</p>

两个公人连马都不下，就大摇大摆的策马直接开到关家破败的大院。</p>

“关夫子！足下可是关夫子？”一个公人下马，挤出一丝笑容问关汉卿。</p>

关汉卿眉头一皱，拱手道：“在下正是关某，敢问两位公人此来有何贵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