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青玉牙（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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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璃的确是被困在了梦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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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识海内纷杂一片, 众多画面走马观花般涌现，一会是年轻夫妻温柔慈爱的笑?脸，一会是满室凌乱倒塌的画架, 一会又是前来追债的人堵在家门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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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除夕夜郊外燃起漫天的焰火，少年帝王的眼泪落在他的发间，裴行止抱着他轻声说要陪他走进明日里面, 再然后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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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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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璃昏昏沉沉地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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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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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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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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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璃一开始就见过流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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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还不叫流渊，也不是冥界的鬼王。他只是凡间的一个寻常人, 生在大楚, 家境殷富，有一双恩爱的父母, 还有一个姐姐，一家人过得安稳且和睦。他刚出生时体弱多病，父母为他取名?时经过多番思量, 希望能保佑他一生顺遂长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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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唤他为长生。许长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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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在及冠前一年进京赶考。疏璃也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他就是自已的攻略目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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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疏璃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还不能很好地掌握凌霄仙的仙力和术法, 且神仙下凡不易, 他尚未有正经理由去找许长生，只能先在仙界待着?, 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水镜看人间的许长生, 偶尔会入一入他的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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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看着?许长生进了京, 入了学府，过了会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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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一日比一日了解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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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生性良善, 温文尔雅，父母又给了他一副白皙清俊的好相貌，走到哪里都被人喜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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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的阿姐极擅绣工，他惯穿青衣, 衣襟和袖口都是阿姐亲手绣的竹纹，看着?雅致又高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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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自幼饱读诗书，一身才气，偏偏格外勤奋，一天之中有大半天都在温习书本，会试上他的一篇文章惹得几?位考官相竞传阅，纷纷叫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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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生性寡言少语，却极心善，遇见街头挨饿受冻的乞儿时会买来馒头分给他们，钱袋为此被偷过数次，可下一回他依然会这么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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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不论多少次被姑娘往怀里掷荷包手帕还是会脸红退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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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笑?起来时眼睫会微微地垂下，模样很温柔又很软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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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思索时爱屈起中指，一面沉吟一面轻轻地敲膝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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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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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在殿试中被皇帝钦定为探花，游街时疏璃也在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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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晋的探花郎穿着?一身红衣，面如冠玉，发似泼墨，眉眼间笑意朗朗，一派意气，与状元和榜眼一同打马踏花，却将众人的风头都抢了去。多少姑娘站在城墙上街市旁羞红了脸，托人打探这位郎君的家世与背景，满心满眼只剩下他一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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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许长生就入职翰林院，再过不久他就要将?父母亲人接进京，一家团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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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未来坦荡且明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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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璃并非每时每刻都是闲着的。他的本职是为凡人织梦，借此解决一些麻烦，平息一些事端。看到许长生成功考中探花后，疏璃就进了一处梦境，出来时人间已过三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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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性地打开水镜，却没见到许长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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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像是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对他的名?字讳莫如深，再没有人提起过那个年轻俊美的翩翩探花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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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璃眼前一阵接一阵地发黑，强撑着?施展了让水镜回溯时间的法术，看见过去三个月中发生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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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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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不过刚入职翰林院，就被发现了以他为首的会试舞弊一案，今上震怒，下令将他卸官收押。众人才知，探花郎不是真的探花郎，这是他盗来的文章，盗来的才气，盗来的功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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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接着，许长生的住所被抄，其中搜出大量与当朝兵部尚书的往来书信，足以证明他在上京后便与尚书暗通曲款结党营私，甚至做着?弑君夺权的筹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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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上作乱是比科考舞弊严重太多的罪行，一时间京都人人自危，所有牵扯其中的人皆锒铛入狱，午门前的地被血染透，接连红了七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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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许长生，之?前皇帝对他有多欣赏，如今就有多嫌恶。都道今上仁慈，逆贼尚能留以全尸，只有他，最后被除以凌迟之?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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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的前一日，许长生蜷在阴暗潮湿的牢房角落，长发凌乱，满身血痕。脚步声传来时他抬起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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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他在狱中当值的同乡，曾受过他的恩惠，也是唯一一个相信他无罪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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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必然牵连到他的家人，他只能在这之?前托同乡传出消息。许长生想，不管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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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让他们活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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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乡沉默了良久，开口时嗓音艰涩：“许老爷许夫人……和嫂了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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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佝偻着背脊，撑在地上的手背青筋迸显，自胸腔中传出的抽气声变调而嘶哑，然后猛地呕出一口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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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乡露出不忍神色，却无法劝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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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比这更绝望的境地了。如何能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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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一动不动地伏在脏污冰凉的地面上，像一具毫无活气的死尸，许久才发出一点声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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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几近低不可闻，轻轻地问道：“何至于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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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问他自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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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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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生记得阿姐怀着?孕，在他离家时垫着脚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温柔，说要等?他回来替他的小外甥取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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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父母亲自将他送到渡口，夫妻二?人携着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嘱托叮咛，翘首注视他站在船头渐行渐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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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乡还未能将他的消息传回去，却接到了他们的死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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