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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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湉被他的苦笑和话语所感染，心头骤然一疼，她不知道为何如此，竟升出些许感同身受。</p>

那边张德福吓得不轻，怔愣好一会儿，才琢磨出哪里不对，却也不能再多话，只跪伏在地，不敢抬头。</p>

三人不敢轻易出口相劝，只见皇帝笑着手上一掷，扔了那朱笔；他一向笑容甚佳，熠熠生辉的，可如今这笑中却隐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和苦楚。</p>

他一定是不想笑，却也只能笑。</p>

他没有别的表情可以示人。</p>

因为他是称孤道寡的九五之尊，可这仅有的皇位，却也是镜花水月的虚幻。</p>

换言之，他一无所有，就连情绪都不能遵从真心。</p>

褚湉没来由的感到窒息，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无话可说，话语苍白无力，这人生亦是。</p>

皇帝笑容一滞，目光逐渐涣散，一头便倒在了御案之上。</p>

这一夜注定无眠，皇帝高热昏厥，病情急重，太医院全体慌了手脚，鱼贯进入养心殿寝宫，深怕略有闪失丢了官，甚至是身家性命。</p>

太后知晓后下了口谕，皇帝的病况需一个时辰上奏一次至储秀宫，特令太医合力医治，谨慎用药，切施虎狼猛剂，微有闪失一律论罪惩处。</p>

而她本尊却没有露面，褚湉不明所以，按说此时皇帝与她并未生出诸多嫌隙，原不该如此，今日竟做做样子也不愿了。</p>

勉强灌服进一剂药，总算稳住了来势汹汹的病情，夜半时分，太医们退至偏殿歇息已便随时入侍，雨蘅等人全部不得睡，个个都在殿内外守着，东梢间里只留有褚湉和齐顺两人贴身侍奉......</p>

褚湉端来清水浸好帕子，俯下身轻轻为皇帝拭着滚烫的额头，她心里暗忖，今夜这烧怕是难退下了。</p>

皇帝倒在床榻上紧闭双眸，眉心始终没有舒展开来，浑身瑟瑟发抖。</p>

褚湉在温水中投了投帕子，折起来覆在他的额头上，耳边只有殿外隐隐风声，和那条案上滴答作响的外洋钟表。</p>

皇帝向来酷爱钟表，热衷机械。</p>

曾宫中的时光枯燥箝制，他四岁御极，幼时起便再无兄弟之情，父母之爱，太后是他唯一的至亲依靠，可在亲姑爸爸这里，他甚少得到舐犊之爱，最多的只是申饬及严厉，以至于他开蒙之日起便勤勉读书，力学不倦，为的只是太后脸上那一丝丝肯定与慈爱。</p>

长到幼学之年，他每每下了书房便叫太监寻来宫里头的各色西洋钟表，一开始不过是有趣，滴滴答答的声音似乎可以驱赶这深宫寂寥。</p>

他看着看着，日子久了，竟动了拆卸的心思，心中好奇这精美有趣的钟表内里是何等构造。</p>

渐渐，他随着拆卸的钟表越多，也懂得了其中关窍，并可以原封不动的组装回去，可谓心灵手巧。</p>

但这些，在太后看来不过是玩物丧志，与其说志，她似乎又矛盾的担心他太过有志，长年累月如此，以至于在皇帝的追忆中她一向是喜怒无常，好恶难辨的。</p>

过了几年，皇帝长大了些，似乎懂得了什么，他变得安静从容，从不轻易发脾气，他心事颇多，失眠身弱，一座座一枚枚钟表被挪进了寝宫内室，大概只有听着那些滴答之音他才可以安枕无忧。</p>

“我累，想睡了……”隐隐约约的只字片语自他微启的唇间溢出。</p>

褚湉吃了一惊，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看着他，然而他的眉轩得更加紧了。</p>

在恍惚中，他卸下了所有的身份与荣辱，他自称“我”而不是“朕”，就好像他只是醇亲王府的小世子载湉，而非年号光绪的儿皇帝。</p>

褚湉没有回头看齐顺，因为猜想他铁定也是怔怔的。</p>

她霎时只露出淡淡的笑意，把他额头上冷了的帕子拿开，柔声道：“什么都不想，好好地睡上一觉。”</p>

“不行……不能，我是皇帝。”</p>

“我怎么可以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