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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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榆跳进了水中，立刻排出部分肺内的空气，迅速向下沉。</p>

很快她便脱离了距离水面一丈的距离，谢玉弓的人经过一夜糜战，包括谢玉弓自己，已经全部都是强弩之末。</p>

只要白榆继续下沉，而后潜伏着游走，就算谢玉弓的人都是绝顶杀手，也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抓住一条“游鱼”</p>

。</p>

在水中的感觉非常神奇，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p>

如果不会凫水的人会在进入水中感觉到失重，四肢失去了在正常世界中的操控习惯，无处着力。</p>

之后疯狂挣扎，越是挣扎越会下沉，越是下沉便越会导致呛水。</p>

呛水之后你会感觉到什么叫水火无情。</p>

这世上最柔软的便是水流，然而当水流顺着你的口腔和鼻腔无孔不入的时候，就像一把狠狠刮过气管的钢刀，一路插进你的肺子当中，顷刻之间夺走你身上所有的力气，让你在窒息之中感受到濒临死亡的冰冷和痛苦。</p>

但如果是会凫水的人，会在下水的那一刻放松全身，水流如同母亲轻柔的双手，会托起你的身体。</p>

再熟练一些的人甚至能够自在地在水中游动，潜入其中去到你任何想去的位置。</p>

白榆一路潜到了船底的位置，在这种全身上下都被包裹住的状态之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p>

白榆继续向下游，顺着水流的方向。</p>

在水中除了耳边水流滚动的咕噜咕噜声，根本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p>

但是就在白榆将要游出船只范围的时候，突然间似有所感地微微停顿，睁大了眯着的眼睛，浮着身体朝上方看去。</p>

晨曦在这个时候彻底穿透了整片天幕，像是从天际倾泻而下的赤红色熔岩，在天地之间江翻海沸地铺洒飞溅。</p>

几点天光倾泻到了水底，让白榆借着这熹微的光亮，看到了水面之上的人影。</p>

白榆在看清楚人影的瞬间，仿若已经逃到自己的世界的她，突然被另一个世界的人射出的箭矢狠狠地射中了心口。</p>

白榆在水中甚至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心口处弥散开痛苦一样的错觉。</p>

是谢玉弓！</p>

他竟然随着白榆跳进了水中——</p>

谢玉弓并不会凫水，水是他难得的无法隐藏的致命弱点。</p>

他昨天自从上船便非常难受，后来因为对战太子派来的那些人，没有办法顾及自己的感觉，但至少也是在船上与人搏斗。</p>

他连澡盆都不进，他怎么会跳进水中呢？！</p>

白榆眼睁睁地看着谢玉弓在水中挣扎，他似乎在竭力地朝着下方伸手，可是不会凫水之人，在没有彻底呛水昏死之前，无论怎样努力也不可能潜入水底。</p>

反倒是因为他剧烈地挣扎，导致自己身上才刚刚凝结不久的伤口全部重新撕裂，以他为中心，他周围的水流一时之间都被染成了淡粉色。</p>

白榆仰着头看着谢玉弓，这一刻的心中几乎是震撼的。</p>

意料之外，</p>

也根本不在情理之中的那种震撼！</p>

她跟在谢玉弓身边这么长时间，当然非常了解谢玉弓。</p>

尽管谢玉弓足智多谋颖悟绝伦，但是他为人自信自矜，就算以命相搏之时，也是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获胜。</p>

但是谢玉弓毕竟是一个古人，还是一个皇子，儿l时甚至还学过帝王之术，他也奉行那一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p>

。</p>

他能够在形势不利于自己的时候，装疯卖傻地蛰伏隐忍，就证明他绝不会做超出自己预设之外的事情。</p>

更不可能以自己的性命去冒险。</p>

可是他却在白榆跳水之后，跟着白榆跳入了水中……</p>

白榆看着谢玉弓周遭弥散开的血雾，看着谢玉弓不断挣扎向下的身影，有那么瞬间觉得他像一头遍体鳞伤，将要坠亡的蓝鲸。</p>

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应该是呛了水，快要淹死了……</p>

白榆感觉胸腔被挤压出去的空气化为了利刃，几乎要将她的心肺搅碎。</p>

她缓缓地向上浮了一点，可是很快又顿住。</p>

因为她看到有人跳入了水中，打破了谢玉弓周身弥漫的血雾，将他给捞了起来。</p>

白榆最后深看了一眼那个黑影，然后转过身潜向了更深的地方……</p>

白榆并没有在水里潜伏很久，在游出了能够不被追到看到的距离，就已经浮到水面上换气，然后再重新潜回水中继续游远。</p>

顺水而漂的速度极快，很快白榆就算是回过头，也根本看不到属于谢玉弓的船只的影子了。</p>

她成功逃脱了。</p>

但这仅仅只是逃脱的第一步罢了。</p>

在白榆越游越远的时候，谢玉弓被他的死士们救上了船，快速地按着他的胸腔。</p>

很快谢玉弓被水呛入身体之后而涣散的神智回归，他疯狂地咳嗽，吐出了大滩大滩的河水，口鼻横流狼狈不堪。</p>

他的胸腔像是烧了一把火，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甚至是喉鼻头颅。</p>

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船边上，一边吐水一边剧烈地咳嗽着。</p>

他才刚刚恢复了一点，立刻断断续续地拍打着船身说道：“王妃……咳咳咳……落水！”</p>

谢玉弓指着水流轻缓的河面说道：“救人！”</p>

“扑通扑通！”</p>

所有会凫水的死士，全部都不顾及身上的伤跳入了水中去捞人。</p>

谢玉弓咳得满面通红，像一根烧红的人形柱子，他一直死死地盯着水面，赤红的双眼像是被身体之中的血水倒灌，仿佛下一刻便要轰然爆裂成两个血洞。</p>

因为咳得太用力，加上自己精疲力尽地激战了一夜，鼻腔黏膜在血压持续飙升之中撕裂，鼻血冲入了口腔，谢玉弓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混着河水的鲜血。</p>

“王爷！”</p>

“王爷——”</p>

谢玉弓的身体好得像一头牛，骤然间吐血可把他身边的死士全部都吓坏了。</p>

但是谢玉弓却一把挥开了来扶他的修罗，眼睛始终一错不错地盯</p>

着水面。</p>

他胸腔里面的那一把火越烧越烈，在短暂的迷茫和震惊过后，怒火更像是喷发的火山一般，带着能够将人彻底腐蚀殆尽的熔岩，在他的身体当中肆虐。</p>

让他由内而外，遍体鳞伤。</p>

他不懂。</p>

他根本就想不通！</p>

为什么他的王妃突然跳入水中离他而去？！</p>

分明经过了一夜的激战，所有的危机都已经解除，他们只需要换乘后将十皇子弄得半死不活，重新回到皇城就可以了！</p>

谢玉弓想到这里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事，十皇子谢玉竹……是谢玉竹！</p>

一定是他和自己的王妃不知道说了什么，才会惹得她不惜用簪子刺死他！</p>

可是当时外面太子的人一拨又一拨地赶来，谢玉弓根本没有时间和自己的王妃过多解释。</p>

也没有时间去询问谢玉竹当时到底说了什么。</p>

谢玉弓现在无比后悔，更是恨不得把谢玉竹拉过来当场凌迟。</p>

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水面，他刚刚跳下的时候虽然不会水，可是谢玉弓会闭气。</p>

他分明看到了他的王妃……看到了她不断朝着水下沉去。</p>

谢玉弓差一点就抓住她了，只差一点点就捞到了她漂浮在水中的裙摆！</p>

谢玉弓想到那种伸出手却抓了个空的滋味，心中也像是被烧灼殆尽一样空荡。</p>

他有一种无法自控的惶恐，仿佛这一次他没能抓住她，就再也抓不住她了……</p>

而后很快谢玉弓的惶恐就化为了真实，因为他身边所有会凫水的死士在跳入水中后，一个又一个重新浮上来。</p>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找到王妃的踪迹。</p>

每上来一个人都会跪在船只上面请罪，而每上来一个人，谢玉弓的面色便白上一分。</p>

等到所有的人全部都上来之后，谢玉弓之前因为咳嗽和愤怒激红的脸已经变为了一片惨白青灰。</p>

只有赤红的双眼，眼中和额角一起游走的血丝，还带着一丝“人色”</p>

。</p>

“下去救人啊，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下去救人啊！”</p>

谢玉弓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不祥的老鸦。</p>

灿烈的阳光照不暖他遍体森寒，才刚刚进入九月，只是初秋，他却感觉自己在冰天雪地之中，身体几乎冻僵了。</p>

死士们才刚刚在水里泡个半死不活地上来，听到谢玉弓这样命令，不得已又重新跳入了水中。</p>

而他们终将一无所获。</p>

因为此时此刻的白榆顺水而下，已经成功和娄娘的捞鱼团队汇合了。</p>

白榆抓着渔网，被娄娘雇佣的船只从水底下扯到了船上，湿漉漉地躺在甲板上剧烈喘息的时候，已经是正午。</p>

炙热的阳光像一条温暖的大被，盖在了白榆被泡后的身体之上，白榆浑身轻飘，那是长时间游泳之后的绵软和无力，也是终于重获自由，摆脱了幻境带来的沉重和纠结的轻松。</p>

她微微勾了勾唇，闭着眼</p>

睛晒着阳光，大口大口呼吸着潮湿又清新的空气。</p>

而此刻就在他们上游不知道多少里的地方，谢玉弓终于意识到他找不到他的王妃了，他的死士被他逼得有两个人都呛了水，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停下。</p>

只能默默地换乘，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到博运河的对岸。</p>

乌篷船上，谢玉弓对面的谢玉竹被谢玉弓用一把匕首钉在船板上，谢玉弓手里拿着一片细细的竹片，直接顺着那只被钉在地面的手的指甲里插了进去——</p>

“啊啊啊——”</p>

谢玉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p>

谢玉弓满脸阴鸷，脸上的伤疤未有丝毫的遮掩，结合他此时此刻狰狞的面色，简直如同活鬼在人间。</p>

他仅仅才离开了白榆一个早晨而已，就已经从一个半面谪仙半面魔的结合体，变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p>

他把谢玉竹的指甲一个一个剥下来，全程不言不语只有额头的青筋始终在跳。</p>

一直到剥完了一只手，谢玉弓才总算停下开口说话。</p>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原本那么低磁又性感，却在一夕之间像是被鲜血烧坏了喉咙。</p>

“你和她说了什么，我劝你一个字都不要落下。”</p>

谢玉弓近距离地看着谢玉竹依旧执拗的眼神，突然间轻笑一声，却像是恶鬼索命的前兆。</p>

“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才会让你变成一条会为了他卖命的狗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今天不把事实全部都说出来，我可以让你的母妃，你母族的全族，全部都变成狗！”</p>

“死狗。”</p>

谢玉弓的眼神带着如有实质的杀意和冰寒，将谢玉竹整个人冻僵在船板上面。</p>

但是谢玉竹依旧抿着嘴唇执拗地不肯开口，即便开口也是说：“你的王妃为什么会跑哈哈哈……当然是因为厌恶你，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鬼样子！”</p>

谢玉弓并不会被这样的话激怒，眼睁睁看着他的女人离他远去，已经把他所有的愤怒都烧空了。</p>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与他每日耳鬓厮磨，与他在床笫之上抵死缠绵。</p>

为了他不惜性命求取封地铺康庄大道的女人，为什么突然间要离他而去！</p>

因此谢玉弓的表情毫无触动，半跪在地上手中抓着匕首，在谢玉竹漂亮的脸蛋上轻轻划了一下。</p>

谢玉竹当时表情僵硬了片刻，就感觉到自己脸上传来了撕裂的疼痛。</p>

“啊啊啊——”</p>

他比被活活拔掉了指甲嗥得还要撕心裂肺。</p>

谢玉弓把匕首锋利的刀尖再一次抵在他的脸上，谢玉竹看向谢玉弓的双眼，和谢玉弓一样布满了细密的血丝。</p>

可是谢玉竹颤抖的脊背出卖了他此刻的恐惧，他自小被人称为“玉竹君子”</p>

，被人夸赞临风玉树。</p>

可是此刻……他的脸被匕首划开，像是将他的所有骄傲全部都割断一般。</p>

“说话啊，否则我会将你变成一个连你的母妃都认不出来的怪物！”</p>

“谢玉弓……你必然不得好死！</p>

（）”</p>

谢玉竹清越的声音也被压得很低，像泣血的杜鹃一样，带着浓重的诅咒：还能因为什么呢？你的王妃你最爱的女人，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你啊！</p>

（）”</p>

“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她对着你这样的怪物到底是怎么下得去口的？！”</p>

“她在七皇子的面前献媚，祈求着要见太子一面的时候，可是字字句句都在说你是一条恶心的毒蛇！”</p>

“你的王妃喜欢的是太子。”</p>

谢玉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自己更像是一条毒蛇。</p>

阴暗冰冷，每说一个字发出的声音都像是毒蛇在吐信。</p>

作用在人的身上也如同毒液一般侵蚀着人的皮肉血液。</p>

谢玉弓瞳孔微闪，谢玉竹似乎发现了他的脆弱之处，开始疯狂地攻击。</p>

“区区一个贱婢生出来的庶女，竟然也敢肖想太子殿下！”</p>

“她为了见太子，不惜对着老七那头蠢猪献媚，你是没有看到她那个样子，贱人！”</p>

谢玉竹的话音还未等落下，就又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