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长安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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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的积雪在殿内涌出的热浪烘烤下渐渐消融，水滴砸在檐下的青石板上，啪地一声，便粉身碎骨了。</p>

书房的门紧掩着，站着两个人，杨坚扫视着手里拿着的一张小纸条，脸色有些不好看，在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老人，面白无须，不知是不是由于太冷的缘故，双手拢在袖子中，缩着膀子，像是莫名其妙地矮了一寸，慈和的目光中带着悲悯的笑意，却总带着一股子阴柔气质，令人不寒而栗……</p>

他默不作声，笑眯眯地站着，等待着杨坚开口。</p>

“陛下这个要求，对于杨某而言，实在是太有些难度了……”杨坚弹弹手中的便签，无奈的叹气，“宇文护要杀尉迟迥，别说是我，就是再加上尉迟纲、宇文达都是顶不住的，更何况是要救出他，这个……请恕杨某直言，当下陛下不宜与宇文护争锋相对，向宇文护示弱，暗地纠集力量等待时机才是上策。”</p>

那阴柔模样的老人摇摇头，“国公所虑陛下岂能不知呀？只是尉迟大将军之事实在是过于重大，尉迟大将军若死，陛下这边势必人心涣散，这个忙，还望国公一定要帮扶才是……”</p>

说着，他向杨坚躬身行了一礼，“望国公千万搭救尉迟大将军，陛下将感激不尽！”</p>

“快起，臣怎么敢当？”</p>

杨坚连忙将他扶起，这个老宦官一直便是贴身服侍皇帝宇文邕的，在内宫之中，再也没有比他更得宇文邕信任的人，他这一拜甚至可以代表皇帝，非同小可。杨坚不敢受此大礼。</p>

老宦官抹泪道：“陛下已经落得如此境地，若是国公不搭手帮扶，离被废立之日不远矣！”</p>

“老公公快快请起，千万莫要折杀了在下，唉，我应了就是了……”</p>

话已经说到如此的地步，杨坚就是想不答应也不成了，心头愠怒这老宦官竟敢以此伎俩相逼，但最终也还是应下了，待到老宦官离开，杨坚坐在书房内思索了好一会儿，一个疑虑一直萦绕在心头，久之不去。</p>

“尉迟迥刚进去没几天，宇文护那边都还没有放出风声说到底要把与尉迟迥怎么样，怎么宇文邕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呢？”</p>

“只是一个尉迟迥被处置……，便让他惶惶如惊弓之鸟了吗？”</p>

杨坚坐了许久，门外一个影子悄然伫立，杨坚沉声问道：</p>

“何事？”</p>

“家主，仆寻访了许久，并没有查到什么眉目，那高芸确实是独孤宾的远亲，而且邺城那边的掌柜也说，从前邺城却有一间金风楼，老板娘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美人……其他别的，就再难查到了……”</p>

杨坚揉着眉心，道：“除了这个，你们还曾听到什么传闻？”</p>

“据说老板娘背后的金主是弘农杨氏……好像还有，河东裴氏……”</p>

“弘农杨氏？”</p>

杨坚眉心一挑，“她一个邺城来的，怎么又变成了杨家的掌柜？又怎么会，传出跟裴氏有瓜葛？”</p>

“非也，仆听闻，邺城那座金风楼本就是杨家的产业，至于裴氏，可能是因为这里面裴氏也加了本钱。”</p>

“消息属实？”</p>

“仆经过多方打听才获知的消息，应该是属实的……”</p>

窗外又传来声音，“要不，家主自去杨家问一问？”</p>

杨坚沉默了一会儿，道：“算了，左右不过是个女子，我们和杨家也就表面上的亲戚关系，这点事情，不好拿去问，就算人家真有别的什么打算，也不见得就要告诉我。以后关注动向即可……”</p>

杨坚父子对外宣称自己是弘农杨氏出身，但实际上和弘农杨氏很难扯得上关系，不过由于杨坚确实是弘农华阴人，再加上后来杨坚的父亲和杨坚渐渐发迹，杨氏这才捏着鼻子认了。这跟破落户功成名就之后，总是喜欢瞎攀扯自己祖上出身某某高门，其实是一个道理。</p>

杨坚忆起那一对远山般的黛眉还有冷澈的眸子，想起她上回状似无心的“帮忙”，忽然有些烦乱，但随即便将之抛到脑后，毕竟也只是一个女人，再厉害又能算得了什么？</p>

“你过来，我有另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p>

比起她，做好宇文邕交代是事情才是最重要的。</p>

杨坚这边彻夜不眠，宇文邕那边也未曾闲着，三更天了，太极殿内的烛火还亮着，宇文邕面对着碎片一样的飞雪，听着还未换下便服的老宦官说着话，良久，他眉心的郁色渐渐消散了，欣喜道：“那罗延果真是这么说的？”皇帝心中高兴，老宦官更加有劲头了，“是呀，国公说陛下此举不妥，但是奴婢只求了几句之后，他便应允了……”</p>

“你去办此事，朕就放心了……”</p>

笑着笑着，宇文邕忽然道：</p>

“朕竟从不知道，你从一开始便与那罗延有勾结……”</p>

噗地一声，老宦官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p>

寒风如刀，扑面而来，刺痛着他老迈松弛的皮肤，但他没有多大的痛感。</p>

血从胸前大片大片的淌下将褐色的襕衫染成了深色，雪亮的长刀从后心贯入，然后一拧，便搅碎了他的五脏……，鲜血从老宦官的口中涌出，那双充满惊骇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宇文邕，似有千万句话要说，但终究是黯淡下去，变成了沉寂的灰色。</p>

宇文邕面无表情，看着尸体委顿在他脚下。</p>

那宦官背后……，赫然便是宇文达还有宇文神举。</p>

“皇兄，何泉这个狗奴才要怎么处理？”宇文达将染血的长刀收回鞘内，漠然的踢了那具尸体一脚。</p>

“何泉私服出宫，行为不端，恐有勾结外人之嫌，被宫中侍卫当场格杀。”宇文邕吩咐道，“不过消息要瞒上两日，别让杨坚知道了……”</p>

“臣等明白。”</p>

宇文邕紧了紧衣领子，踏出殿外，白雪漫天呼啸，纷纷扬扬落满一地。</p>

凛冽的风可以给宇文邕清醒的感觉。</p>

他望着万古不变的长夜，嘴唇动了动：</p>

“薄居罗，对不起……”</p>

尉迟迥的小字，便是薄居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