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春风楼一叙（2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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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许庭策便知道陆时雍对他隐含的敌意，现今毫不遮掩的表示出来。</p>

陆时雍自己斟了一杯醉春风，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孔子云：在其位谋其政。他们不过只是半只脚踏入仕途的年轻士子，现下最重要的便是省试。修心修德行的书暂时放掉，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不在乎这一两月。有的放矢，才不会出错。”</p>

刚刚她明明表示接受许庭策的提点，现下陆时雍说出不同的论点，她的视线朝陆时雍扫去，视线很快被他钳住。于雪浓有些心虚想要移开，略带压迫的目光确实让她难以招架。</p>

心跳如鼓，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他逼着她向他投诚。她这一路上跟他装作不熟的样子，也未主动跟他打过招呼，上去攀谈一二。倒是跟许庭策很是亲近，一口一个「主座」叫着。</p>

陆时雍在这一块向来不是大方的，他曲着食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这便表明他心里不甚痛快。</p>

于雪浓果断采取端水策略，放下筷子，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朝他作揖，“陆公子的观念倒是与孔仙师的想法不谋而合。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p>

相传孔子和弟子周游列国之时，将近午时，一群人停下马车，坐在路边大树下休息。孔子和弟子针对当下时局展开激烈辩论，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马儿跑到旁边的田地啃起庄稼。等他们结束辩论准备赶路之时，他们的马儿早已被田地的农夫扣下。</p>

子路自告奋勇前去交涉，他大吼一声：“农夫，你凭什么扣我们的马，赶紧还给我们。”本来就很生气的农夫听了更恼火，回道：“你们的马把我的庄稼都啃了，我们家吃什么？”子路也火了，说：“快把马还给我，不然我们这十几号人都到你家里吃饭。”说着，两人便撸起袖子，准备打架。</p>

善于外交和辞令的子贡见了，急忙上前，文绉绉地说道：“先生，我们的马啃了您的庄稼，真是对不起。好在啃的庄稼不多，请把马还给我们吧？”农夫气冲冲地说：“你态度还不错，可是你嫌马啃的庄稼还少吗？”随后农夫便不理子贡的长篇大论了。</p>

孔子看在眼里，对子贡说：“你口才虽然很好，但不会跟农夫说话呀。”说着，他让跟车的马夫去索要他们的马。</p>

马夫走过去说：“大哥，我的马拉了一天的车，疲惫不堪，又饥又饿，只好让它吃点路边的庄稼，不然就饿死了。你的土地如此宽广，我的马怎么能不吃你的庄稼呢？”</p>

农夫听了心情有所好转，对他说：“说话就应当这样简单明了，让人听了舒服。”说着他解开缰绳，把马还给了马夫。</p>

一行人上车后，孔子对子贡说：“你虽然口才出众，但那都是应酬王公贵族的，对付粗野质朴的农夫，就不管用了。”</p>

其实于雪浓借用这则典故委婉向陆时雍投诚，她就是乡野农夫她欣赏不来许庭策无功利之心的读书修心，她现下所做所行之事均带有功利色彩，她会乖乖按照他规训她的方式继续走下去。</p>

陆时雍举起酒杯，微微朝她致意。她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他很高兴。</p>

于雪浓松一口气，总算过关了。</p>

这顿饭吃得简直胃疼。</p>

高文远心头惦记着田地的事，这可是潞州高氏安身立命的根本，千万不能有闪失。他颇为诚恳地朝陆时雍敬酒，高太后一直跟他们兄弟表示西北门户重中之重，不容有失。青州军有什么难处，可以找他商量，绝对义不容辞。</p>

高文远说得情真意切，句句真心。</p>

梁建章则跟他俩斟酒，不忘给高文远背书，“这点可以作证，谁都想西北门户安稳，只有安稳大家才有好日子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p>

于雪浓暗忖，当真是老狐狸绝口不提隐田之事，自己当真要跟梁建章好好学学，什么叫做左右逢源。</p>

陆时雍不是迂腐之人，甚至颇为上道，甚至还跟高文远分享江东陆氏内部的龃龉。</p>

江东陆氏可是江南世家的代表，里头的斗争可不比他们这种没底蕴的二流世家，那可谓句句都是机锋，步步都是雷区。若是被敌对势力捉住把柄，权利失去是小，一个不小心便会赔上一条性命。</p>

狠啊！高文远忍不住去想，难怪陆时雍行事乖张狠绝，原来是世家大族基操。</p>

这帮子南人一肚子弯弯绕绕，他这种北方鲁直汉子哪里是他的对手。</p>

高文远试探了好几次，想让他放弃隐田之事，毕竟他已将高家半数隐田罚没了。这个陆时雍简直滑不溜手，就是不松口。只是跟他谈论青州军有多困难，西夏人有多强大，如果西夏人反攻过来，世家倾覆不过是须臾之间。</p>

高文远觉得他在危言耸听，颇为不以为然。年年道西夏人会打过来，西夏人不老老实实在关外，先帝在的时候还夺回了西北三镇。西夏人现如今就是纸老虎，真当他是吓大的。</p>

高文远的想法绝对不是个例，至少西府绝大多数世家基本上都是这种态度。西夏人不会来，不敢来。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抢占军田，隐田，掠夺民财。</p>

没有人会在乎百姓的死活，他们要的无非是钱权。</p>

陆时雍仰头将醉春风饮下，唇角溢出的酒液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缓缓落入衣衫之中。这一幕恰巧被于雪浓看见，她的心漏了一拍，说不出的惑人。</p>

她颇为不自在的将视线移开，端起醉春风一饮而下，许是饮得急了，呛到嗓子眼。</p>

于雪浓不想影响酒席，用帕子捂住嘴，快步离去，径直去了水房。</p>

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咳得惊天动地，感觉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有人好心抚她的背脊，轻轻给她顺气。</p>

她以为是李善长，也就随他去了。别说手法还挺温柔，还知道给自己递帕子。她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拽过去，擦嘴揩鼻涕，长舒一口气，人终于又活过来了。</p>

她熟练的冲水洗手，头也没抬，跟李善长抱怨，“就你非得把我拽出来看八卦，简直把我架在火上烤。你都没见到我表兄那张晚娘脸，多看他一眼，我都消化不良。”</p>

“你说怎么就这般巧，主座也来凑热闹，他一个礼部侍郎，插手西府里头的事做什么，这里头水深着呢，哪是他一介京官能弄明白的事。”</p>

于雪浓做着总结，“地头蛇之间的斗争，看看就行。”</p>

以往跟李善长相处，她说上一句他能有七八句等着她，何曾这般安静过。</p>

电光火石之间，她回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她难得有些不自在，“你怎么出来了？”按道理他应当同梁建章，高文远他们喝酒才是。</p>

现在她与陆时雍的距离不过半臂之间，她头一次感觉男女之间的差距，她第一次发现陆时雍的身量极高，她身量本就高挑。若是按照现代的计量来算，她的身高在170左右，她也不过到他肩膀处。</p>

她错开一步，微微仰着脸看着他。</p>

似乎他比之前见的时候，硬朗几分，许是在军营里头天天锻炼，将身上的书生气尽数收敛，眉宇间带着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感。</p>

于雪浓的心错跳了一拍，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好似她从未看清过这个人。</p>

于雪浓对于她想不通的事，向来是得过且过，她跟陆时雍的关系，她想不明白，索性先不想。她手上还捏着陆时雍的帕子。</p>

心下有些不太自然，嗫嚅道：“到时候我买一条新的给你。”</p>

陆时雍不以为然道：“无妨，那条帕子你拿着便是。”突然语气有些暧昧道：“反正我身上的物件，哪一样不是你置办的。你的和我的又有什么分别。”</p>

哄得一下，于雪浓的脸上炸开了花，脸上红的能滴出血来。</p>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怕被人听见，“你快别说了。”这话孟浪至极，若是被人听到了，指不定又会编排出什么话来，自己在西府的名声就可以彻底不要了。</p>

陆时雍才不管这些，甚至在他心里被人瞧见了还好上一些，省得她的名号总是跟许庭策挂在一起，让人瞧着就不痛快。</p>